衛登,字叔升,長平烈侯衛青的第三子。


    他的名與字都是頗有來曆的。


    衛登出生時,正好趕上有人送了一匹品相絕好的騧馬給衛青,衛青素來愛馬,居然就因此給兒子起名為騧,連表字準備好了——叔馬。


    不久,衛青領軍出高闕,臨行前,天子隨口問了幾句家常,聽到愛將用意為黑嘴黃馬、音同瓜的“騧”字給幼子命名,博學廣識的天子還隻是悶笑,待聽到叔馬這個預備的表字,卻是再忍不住,剛入口的一卮酒立時全噴了出來,案上、身上一片狼籍,天子卻絲毫不顧,一邊咳一邊笑得驚天動地。


    當父親的不在意,當姑父的卻是不能忍受,禦口一開——改名為登,表字叔升。(注1)


    這卻是這個好兆頭。


    那一次,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為遊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彊弩將軍,太仆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俱出朔方,皆領屬車騎將軍。五部合擊匈奴右賢王部。漢軍夜至,右賢王獨與愛妾一人在數百壯騎的保護下潰圍北去,漢軍追逐不及,得右賢裨王十餘人、眾男女一萬五千餘人、牲畜數千百萬。大軍凱旋至塞上,天子使者已在等侯,持大將軍印即拜衛青為大將軍,諸將皆以兵屬大將軍。


    漢製,諸將軍皆不常置,大將軍更是鮮少,如高祖拜韓信,景帝任竇嬰,皆是戰後即罷,更沒有諸將以兵屬大將軍的前例,但是,自此開始,直到衛青過世,大將軍的位號再未罷除,且獨屬衛青一人。


    迴到長安,衛青益封六千戶,同時,他尚在繈褓中的三個兒子也皆被封為列侯——衛伉為宜春侯,衛不疑為陰安侯,最年幼的衛登為發幹侯。由此,衛氏開始了枝屬五侯的鼎盛時期。


    衛伉、衛不疑、衛登皆是庶子,嫡子年紀最小,因此,與其年紀相仿的衛登是最易被家人忽略的,也因此,衛登是衛青四子中最安靜的一個,頗有疏離塵士的隱世之風。(注2)


    也許是這個原因,年初,治公孫家巫蠱一案時,衛伉、衛不疑俱被牽連下獄,相繼在瘐死獄中,衛登卻是一點都沒有被牽連。


    雖然與皇後、太子不甚親近,但是,接到衛子夫的召喚,衛登並沒有怠慢拖延,立即便入內更衣,準備隨使者入宮。他的妻子一邊侍奉他更衣,一邊惶恐猶豫,欲言又止。


    “勿需擔心……”屏退侍婢,衛登輕輕擁住妻子,柔聲安慰,“我什麽都不是,自然都什麽做不了,不會有事的!”


    元鼎元年,衛伉坐矯製不害,免侯,國除;元鼎五年,一百零六位列侯因酎金不善被免侯,國除,衛不疑與衛登亦在其列。


    失侯後,三人隻是以列侯之子的身份獲得了五大夫、公乘的爵位。


    衛登無意軍功,也無意入仕,衛青對子弟素來包容,也不強求,為其別戶置業,由著他與妻兒和和樂樂地享受富家翁的幸福快樂。


    父親的縱容愛護,衛登不是不知道,他更明白,自己目前的一切幸福快樂都源於衛氏。


    他可以用幫不上忙為由讓自己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卻無法拒絕來自衛氏的召喚與要求。


    步入已經十分陌生的未央宮——經過天子的擴建修葺,未央宮早已不是他少時記憶中的模樣了——直到走過長秋門,看見椒房殿,衛登心中的違和感再稍退些許。


    除了更加富麗堂皇,椒房殿仍是他記憶中樣子,待走到椒房殿那貼著玉片金箔的殿門前,看到殿內與記憶中不差分毫的陳設布置,衛登心中一痛,淚水直在眼眶中打轉。他咬緊牙關,倔強地不願讓酸楚的淚水失控流出。


    “小表叔,你怎麽站在這兒?”從身後傳來的疑惑聲音讓衛登吸了一下鼻子,微笑著轉身。


    “幸君也來了。”一邊問候,衛登一邊伸手,扶著年輕的少婦走上最後一層玄階。


    霍光入京後,一直隨著霍去病稱唿衛家諸人,他的兒女自然也是如此。


    順著衛登的力道,動作小心地登上椒房殿所在的高台,霍幸君仍是滿頭大汗,衛登見狀,立即體貼地送上絲帕。


    稍歇了一會兒,用衛登遞過來的絲帕拭了拭汗,霍幸君才再次抬頭看向衛登:“小表叔,你怎麽不進去?”


    霍光的嫡長女無論何時,總是帶著一份咄咄逼人的傲氣,即使此時,她並沒有失禮,語氣中也始終保持著對長輩應有的恭敬,但是,那份傲氣仍舊清晰,令衛登忍不住失笑。


    “我在緬懷。”衛登給了一個坦率答案,卻沒有給她追問的機會,“皇後應該在等了,我們進去吧!”


    “嗯!”霍幸君沒有拒絕的餘地,便乖巧地答應了。


    此時,長禦已經迎了出來,雖然對兩人在殿外逗留的舉動不解,但是,很明顯,這不是她應當過問的,因此,她斂衽垂首,恭敬請兩人入殿。


    穿過前殿,兩人隨著長禦沿東側的廊道來到東配殿,恭恭敬敬地行禮落坐,之後才發現殿中除了皇後與侍禦宮人,還有兩個女子,稍長的那位坐在皇後的左手邊,年輕的那位坐在她的下首,懷中還抱著一個孩子。


    衛登不認識兩人,霍幸君卻是認識的,於是,她再次起身離席,向兩人行禮:“史夫人!王姬!”衛登聞言也起身行禮。


    史良娣與王翁須隨即迴禮。


    皇後待四人相互見禮完畢,才微笑著對史良娣與王翁須道:“幸君,你們認識,這位是我的侄兒……僅剩的一個侄兒……衛登衛叔升。”


    衛子夫的話有些淒涼,卻是實話,就像之前她對劉據說衛氏福薄一樣——就是她的真實想法。


    王翁須好奇地看了衛登兩眼——大將軍的兒子總是讓人好奇的——衛登坦然地頜首致意,對這樣的目光,他已經習慣了。


    史良娣比王姬知道得更多一些,因此,她更多是為皇後召見兩人的用意而不解、不安……


    “幸君也快為人母了……王姬,把皇曾孫給她抱抱。”衛子夫沒有看史良娣,隻是溫柔地吩咐王翁須,仿佛這隻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見麵。


    霍幸君坐在衛登的旁邊。看到那個王姬將皇曾孫交到霍幸君手上,衛登也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兩眼太子的長孫。


    ——極漂亮的孩子!


    衛登早已為人父,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皇曾孫遠比自己的孩子漂亮。


    他不禁看了一眼孩子的母親,卻一點都不覺得這個女子能生出這樣的孩子,忍不住搖頭失笑。


    這麽漂亮的孩子,霍幸君自然喜歡得不行,因此,她一點都沒有發現皇後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麵前,等她反應過來,想起身時,卻被衛子夫輕輕按住手臂。


    “你坐著!”衛子夫的聲音依舊溫柔,但是,卻透著不常見的堅定與威嚴。


    霍幸君惶恐不安地坐著。


    ——“但有不測,此子就拜托君等了!”


    以一國之母的身份,衛子夫向兩個晚輩鄭重地參禮拜托。


    注1:衛登改名字的典故出自《西京雜記》——衛將軍青生子。或有獻騧馬者。乃命其子曰騧。字叔馬。其後改為登。字叔升。


    注2:衛青四子的記錄出於《漢武故事》——大將軍四子皆不才,皇後每因太子涕泣,請上削其封。上曰:“吾自知之,不令皇後憂也。”少子竟坐奢淫誅。上遣謝後,通削諸子封爵,各留千戶焉。——正史中隻有衛伉、衛不疑、衛登的記錄,可信度不高,特別在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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