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頭玩弄著馬鞭,悠然道:“如何攻下河州,願聞姑娘計謀。”


    “你要我叛國?”每個字帶著寒氣,從青鳶唇齒間蹦出來。


    達頭不在意的聳聳肩:“夷漢如何,族別如何,天下王之者,唯有真英雄!”


    青鳶看向山坳中的慘景,眸色有些晃動。那一個人陪她從六歲到十七歲,陪六歲的她掏過鳥蛋,把躺在山頭白石上看書看得睡過去的十歲的她抱迴廢宅,甚至十二歲的她第一次來葵水,他專門下山問過村裏的農婦該如何處理,十五歲隻有他陪她及笄,為她梳起發髻,帶上他為她不眠不休做出的荊釵。


    一滴淚默默的滾落青鳶唇角,女子沒有擦去,直到嚐到淚珠的味道,苦到澀嘴。


    這是一條看不到頭的紅蓮路,步步紅蓮業火,燃燒燼平生罪孽。就算百身難恕,就算砭骨銷魂,就算萬民唾罵,就算墮入深淵。


    她也想至少,至少一點點抓住這個世界留給她的,一絲溫暖。


    吾名青鳶,為天所棄。大魏於我,早就冰冷無幹。踏過白骨遍地,隻是聽不厭你喚我“小姐”的聲音。


    那著水藍色含春羅襦裙的女子似乎有些怠倦,她默默地策馬轉過身,沒有搭理達頭一眼,聲音悠悠的從春風中傳來:“一,擇精兵良將三百攻河,餘者仍發兵安西,積蓄主力。待河州一破,可大軍壓境,暢通無阻。二,前時爾等攻占的涼州,突厥兵卒偽為流民,遷往河州,以為內應。三,前時金價之亂,河州府庫空虛。爾等以低於市麵的比率,以賤金換貴銀。可控河州命脈,彼時協助軍攻,可不戰而勝。”


    女子的聲音很是喑啞,溢滿了絕望的魅惑。一襲水藍色背影,像來自黃泉的一朵曼珠沙華,讓達頭眸中精光熠熠。


    他不由拍掌喝道:“好計謀!不愧是鳶姑娘!不過此三條以我突厥為先,一旦被大魏察覺,則前功盡棄。”


    青鳶冷冷一笑,黑珍珠般的瞳仁看不到底:“我屠鳶的令牌不是在可汗手中麽。隴西三百六十道,各派各門,暫任可汗派遣。”


    春風吹過袤原,日光一派燦爛,竟似要灼瞎了人的眼睛。


    不知什麽時候,無數突厥將軍聚在周圍,默默策馬佇立。顯得其中一抹水藍色倩影,愈發如地獄妖花。


    “都聽明了麽!依此三計行事,祖神庇佑我突厥,天下王之!”達頭高舉馬鞭,朗聲大喝。“天下王之!天下王之!”四下兵將盡數高聲應和,群情如沸。


    青鳶卻眉梢一挑,冷聲道:“我一個大魏女子,隨便胡謅了三條計謀。你堂堂突厥可汗,就這麽信了?也不怕我陰你。”


    達頭大笑道:“用漢人的話來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什麽突厥,什麽大魏,但凡賢才,我達頭都敬之以禮!”


    四下又是一片“可汗英明!祖神庇護!”的朗喝。萬裏袤原,豪氣如雲,打著旋兒騰空直上。


    青鳶卻沒有迴頭,隻是走到山坳邊,瞧著桓夜被突厥人救出來,似乎還動了動,才舒了口氣。達頭走到她身邊,似笑非笑道:“聽聞漢人講究忠君忠國,鳶姑娘這次,可是真的叛國大罪,後世唾罵了。”


    青鳶似乎勾了勾嘴角,春風吹起她的青絲飄拂在耳畔,春光剪影,像是個不真實的從水墨畫中走出的幻影,荒忽的聲音仿佛從天際傳來。


    “我早就罪孽深重,總有一天,會還個幹淨。”


    這一場發生在西域孔雀河濱的對話,湮沒在了春風十裏。隻有靜靜的沙山巍峨,注視著這蒼茫大地,在不日後戰火灼熱,萬民白骨。


    敬天十二年。三月十五。


    河湟重鎮,關隴門戶,河州。被突厥攻破。


    舉國震驚。沒有任何消息,沒有任何動靜。僅僅是一隊突厥騎兵,在一日內便令河州不戰而降。


    大魏與突厥糾葛數十年,第一次讓突厥直接繞過玉門關,與長安遙遙相望。六十幾萬邊陲府軍被蠻夷忽略,直接掏了巢穴。


    同日。朝廷緊急啟用錢家將軍,帶兵圍剿河州。可錢家軍還未趕到,突厥大部隊就順著已經占領的沙洲、涼州長驅直入,攻占沿線,生生打通了從西域到關中的通道。


    三月十六。突厥於河州屠城。數萬河州百姓被活活掩埋,一州死寂,白骨作鬼。


    同日,流民湧入關中。長安、洛陽戒嚴。天下哀慟,九州塗炭。


    同日,含元殿大朝。帝旨:任命錢世子錢武蓮為隴右道行軍總管、趙家代世子趙宛曜為漠北道行軍總管,各領三十萬大軍西征突厥,驃騎將軍領二十萬大軍圍攻河州,吳家世子吳雁棠領五十萬南郊、北郊屯軍駐守關中,抗擊突厥入關。


    一時間,天下動蕩。史書雲:三月十五,蠻夷破中原,舉國罹難。


    三月十七。皇帝為籌措軍費,於兗州、宋州、晉州等行和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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