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兩抹人影。


    青鳶捧著一大把荔枝,小臉紅撲撲的,眸光跳躍,嚷著要桓夜一顆顆剝了送到她嘴裏去。


    “好。張嘴。”桓夜雙眸融化,看向青鳶宛如無聲守護的天空。他剝了顆遞到青鳶嘴邊,青鳶乖巧的一張嘴咽了下去。


    “瞧你,滴得到處都是。”桓夜眉尖寵溺的些些蹙起,修長的食指拂去青鳶嘴角的汁水,宛如在拂拭一件珍寶。


    山道蜿蜒,青原連天。兀地,異變陡生,這樣的安寧也瞬間被打亂。


    青草原遠處突然傳來一片騷動。馬蹄聲、嗬斥聲鬧成一片。數百兵馬飛馳而至,威風凜凜,瞧著山道上的二人,握緊了手中刀戟,目光冷冷地閃著寒光。


    熙徳長公主,李沁華;趙家小姐,趙宛月;周家小姐,周素瓊。還有個不認識的公子。


    諸女的目光當先被桓夜吸引過去。劍眉星目,英拔冷嚴,一襲玄色衣衫更襯出身形頎長,宛如寒夜中一輪冷月。可惜的是渾身氣質太過冰冷,眸子更是無情的淡然,讓諸女心中暗暗生駭。


    青鳶一挑眉,淺笑低語:“桓夜,日後在旁人麵前,必先易容。”


    桓夜展眉莞爾:“是,日後真容隻有小姐見得。”


    桓夜的一抹笑意映在諸女眼底,瞬時驚華,諸女玉頸泛起了粉色,周素瓊還故意撫了撫雙耳的紅玉銀花墜子,一舉一動極盡嫵媚。但三花爭豔,並沒有吸引去桓夜一絲一毫的注意,男子隻是凝視著身前的青鳶,一刻也移不開的目光。


    李沁華神色一凜,看向青鳶的目光恨意愈濃,轉頭對那男子喝道:“吳雁棠,此女乃妖女青鳶!你還耽擱什麽!”


    雁棠,取自“鴻雁棣棠”,為八大世家之一,吳家族徽。


    原來這名年輕武將,也是天意選中,吳家世子。


    吳雁棠著玄色細鱗甲,他對李沁華一揖手,向青鳶大聲嗬斥道:“妖女青鳶,天意所棄,不祥禍種,速速拿命來!”


    青鳶的目光瞬時冷透。幾個賤人,自己為了天下棋局,才暗暗忍耐到今天,反倒讓她們如不知天高地厚的蒼蠅,陰魂不散。


    “我的命,你,要不起。”青鳶朗聲應道,一字一頓,眉宇間凜冽又清傲。


    吳雁棠不由地愣了愣。一旁的周素瓊慌忙接話道:“青鳶賤婦,生為不祥,死有餘辜!”


    李沁華嫣然莞爾,輕飄飄道:“若不是跟著那位黑衣公子,本公主還尋不到這偏地兒來。”


    一句話擲地有聲,分明是挑撥青鳶和桓夜的關係。可隻換來青鳶輕蔑的一笑。天下人都可能棄她而去,唯有桓夜她永遠不會懷疑。李沁華自以為聰慧,不想是愚蠢至極。


    “小姐,是桓夜疏忽。”桓夜的聲音帶著歉意,話音剛落,壓抑的怒意迸發,便如風一般飄忽躍出,腰間長劍遊龍引鳳,向諸女刺去。


    “長公主小心!”吳雁棠足尖一點,執劍迎上。可還沒到半路,就被桓夜隨手射出的竹刀,打落了手中劍。


    冷劍毫無凝滯,向著當首的李沁華疾馳而去。諸人來不及反應,就眼瞧著長劍就要削下李沁華的人頭。


    李沁華卻忽地,幽幽一笑。她不急不慢地取出一張符籙,雙手生疏的結了個法印,忽見得符籙熊熊燃燒起來,一條火焰拚成的青狼,獠牙森然,身高一丈,張牙舞爪地往桓夜撲過去。


    青鳶陡然變色。桓夜功夫高超,她再信不過,可是說道仙人法術,那可是連還手之力都無。


    “桓夜!退下!”青鳶發瘋般向桓夜跑過去。可是一切都晚了。火焰化作的青狼瞬間吞噬了男子的身影。片刻後,衣衫燒成焦黑的桓夜從半空中落下,任憑青鳶怎樣喚他,都再沒了動靜。


    再也不會起來把青鳶抱在懷裏,再也不會為青鳶做荷芽雞菘卷兒,再也聽不到他一聲聲喚她,她一聲聲聽不厭的“小姐”。


    青鳶腦袋裏頓時空白一片。她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一絲生氣。瞳仁如冥府長夜,幽深得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倒影。


    諸人頓時愣住,甚至生起了懼意。這樣的神色,這樣的女子,讓她們渾身發寒。


    李沁華最先緩過神來,不屑地眉梢一挑,罵了句“虛張聲勢”,便是玉手一番,又一張符籙打出。一塊磨盤大的巨石從符籙中幻化而出,一下往青鳶砸去。猝不及防下,青鳶被砸倒在地,筋骨破碎,讓她無力地闔上眼簾。


    沒了桓夜,屠鳶如何,世間如何,她隻是想睡一覺,醒了能再聽見喚她“小姐”的聲音。


    白日喧囂轉瞬即逝。夜色降臨。


    崤山蒼山幽穀中,不知何時建起了數頂軍帳,瑩瑩火把點亮了半空夜空,主帳中,琉璃杯斟滿葡萄酒,胡姬的拓枝舞妖嬈美豔。


    “長公主,雁棠不才,竟在在穀中迷了路。不過,敢請公主屈尊一晚,待到明日天亮,雁棠必尋得出穀道路。”吳雁棠單膝跪地,抱拳向主座的佳人道。


    李沁華拈起一顆紫玉葡萄,柔聲道:“雁棠乃吳家世子,天意選中,何言不才。”


    下首的趙宛月咯咯一笑:“還是長公主蕙心蘭質,提前向淑妃娘娘求來符籙。不然憑那黑衣人的功夫,怕是吳世子要受些苦頭。”


    李沁華讚許的瞥她一眼,應道:“淑妃和我母妃同出王家,說起來,我還要叫她聲表姐。皇帝哥哥雖好,但終歸是異母兄妹,若說血脈至親,無疑是淑妃了。”


    周素瓊也噙笑應和:“小時候和長公主一起玩,似乎長公主犯了什麽錯,聖上龍顏大怒,也總是王淑妃娘娘為公主擔著。”


    吳雁棠恭敬地為李沁華斟滿禦酒:“說來那妖女,真是玷汙了我們八大家世子的名頭。雁棠敢請公主,將妖女車裂淩遲,以謝天意!”


    李沁華朗聲一笑,優雅地將紫玉葡萄放進嘴裏,檀口輕啟:“那個女人,活著,就是罪。”


    主帳歡鬧如斯。這廂,軍帳冷僻的一角。馬房。


    柴桔垛上,拴著一條鐵鏈。鐵鏈盡頭,拴在一名女子腿上。女子周身惹滿血跡、泥土、柴草,裸露的雙足凝了厚厚的血痂,青絲散開,白如金紙的小臉上,眉眼死死地閉著。一匹駿馬踱過來,蹄子一揚,把女子踢到一旁。女子翻了幾個滾兒,還未結痂的傷口,汩汩的鮮血又流了滿地,浸濕了整個柴桔垛。


    忽地,瞧得不遠處,一個女子躡手躡腳地摸過來,赫然是趙宛月。


    她舉著手中宮燈探了探青鳶鼻尖,見著還有氣,她忙塞了粒藥丸讓她吃下。


    “妖女,快醒來!這是宮中最好的傷藥,據說是紫微宮的仙人賜的,你還留著口氣,命大死不了!”


    “桓夜,不要叫了,我再睡會兒。”青鳶費力地睜開眼,麵前的佳人鳳目紅唇,赫然是趙家小姐,趙宛月。


    “桓夜呢,你幫我叫桓夜來,好不好…”青鳶突然像個孩子,拉住趙宛月的衣角,顫抖著哀求著。


    她不再是兩京黑道之主“屠鳶”,也不再是天賜青雲彩鳶的異數,隻是個失去了唯一溫暖依靠的孩子,無力地像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趙宛月嫌惡的瞧著扯出被印出血印子的衣角,強壓不歡:“他肯定活著。符籙是長公主向淑妃求的,長公主隻是臨時學了手法術語,三腳貓的功夫,不至於讓那人喪命。”


    停了會兒,趙宛月又癟癟嘴,道:“若不是有事求你,我也不會大發慈悲。我以下說的話你聽好了,照做我就放了你。可好?”


    青鳶的瞳仁漸漸清明,些些恢複了神智。她疑惑地蹙眉,但現下,逃出尋找桓夜才是要事,況且,一隻蒼蠅,屠鳶隨便就滅了,也無甚顧忌。她略一思索,便點頭答應。


    “人人皆道,熙德長公主賢淑有德,卻不知她是一個婊子性兒。圈養麵首,私通王臻。王臻雖說是王家人,卻隻是個家生奴才,故賜名王姓,一介賤民罷了。”


    青鳶一驚,王臻,赫然是行宮那晚,侮辱她又被她一刀殺死的黑衣人。


    趙宛月咽了口唾沫,續道:“賤民私通公主。這樣的醜事,就算王淑妃是李沁華表姐,位居正一品四妃,淑妃也不敢包庇她。”


    青鳶冷漠地一勾嘴角:“怎地,你要我揭發李沁華?你不是素來,是李沁華的忠狗麽?”


    趙宛月陡然色變,揚手便欲掌摑過去。但她似乎瞬間想起了什麽,眸中閃過一絲不甘,終於放下手:“王臻死了,你瞧李沁華可有一絲哀傷?這樣的心性兒,隻怕追隨她的人,遲早都是刀下鬼。我趙宛月雖不是好人,也不是她人的墊腳石!”


    青鳶眉梢輕挑,似笑非笑道:“你趙宛月不是個好人,這句話倒是對頭。這個忙,我幫了。”


    見青鳶應允,趙宛月歡喜得也不去計較她的諷刺。忙取出鑰匙,解開鐵鏈,讓她趁夜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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