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壽宴鬧劇整整一天才安靜了下來。


    待得夕陽漸沉,離沈家十裏之外,乃是天下第一城,長安城門。


    高達數百丈的青磚城門威武雄壯,南來北往西域南疆的百姓,卻是驚詫的堵在了那裏,瞧著城門上方掛著的人影,議論紛紛。


    鐵鏈子從城樓上垂下三尺,拴著一名青衫人影。七尺長發敷麵,嘴裏塞著一包糠,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周身肌膚破碎白骨森森,僅僅能從窈窕身段辨別出是個女子。她的上方城牆上,寫著“妖女青鳶”四個血書大字。這讓百姓不僅沒有憐惜,反而慶幸妖女得誅,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喜色。


    不遠處的宮城鍾樓上。也有兩抹人影在靜靜瞧著這一幕。


    當先的男子麵戴昆侖青玉麵具,一位乃是女子,十七八歲,體態纖長,玲瓏有致,精巧的瓜子臉上一雙如水桃花眼,一襲玉白鮫綃衫子,髻中一枝碧玉珊瑚釵。


    她打量了下城門上懸掛的女子,掩唇莞爾:“雖說是妖女,但模樣不錯,公子莫不想做牡丹花下鬼,一夜風流也比這血腥景兒耐瞧。”


    昆侖公子眉梢一挑,眸底一貫的冰冷平淡:“今兒沈岐那毒,讓人渾身僵硬,劑量多時甚至無法言語,有意思。”


    程小湖些些兩頰緋紅:“小湖原本受人所托,為花街風流所製,隻對女子有效,名喚傀儡娘。公子若喜歡,拿什麽賞我?”


    昆侖公子眸色愈深,依舊沒應答程小湖,目光投到城牆角落的陰暗處,唇角莫名上勾。


    那城牆角落陰暗處,一夥玄衣人聚在一堆,正焦急的瞧著城樓上的人影。


    一個漢子疑道:“妖女青鳶?怎麽俺瞧著像是鳶姑娘?”另外一個赤膊男子眯眼眺望,應道:“長發覆麵,看不清。可是鳶姑娘怎麽可能是青鳶呢?若真是,當年申屠老爺第一個就滅了她。”於是一夥人釋然的笑了,隻當夏日曬得頭暈,眼睛不好使。


    忽聽得一個悠悠的聲音穿來:“救去郊外。”


    諸人嚇得迴頭,見得是一位白衣男子,麵色白皙。諸人頓時刷刷的跪倒一片:“拜見大公子!”


    申癸,申屠之子,道上尊稱大公子。


    他沒有理會諸人叩拜,隻是輕飄飄的重複那句話:“救去郊外。”


    領頭的赤膊男子尷尬的咧了咧嘴:“大公子,這可是妖女青鳶,還是皇家下的令。那沈家修陽大公子因為把妖女帶進沈府,事後被熙德長公主剜去了一隻眼珠子哩。”


    申癸勾了勾嘴角,拿出兩枚令牌扔到地上,一枚刻“鳶”,一枚刻“屠”。


    諸人卻在見到兩枚令牌,臉色恭敬的一變,伏地叩首:“遵屠鳶旨意。”瞬時,刷刷數十條黑影沒有一絲猶豫,向著城樓飄忽而去。


    沈府的壽宴熱熱鬧鬧的大慶三天。事後傳出青鳶現身的流言,又有人親眼看到她被人從城門救走。但沒人去追查,那個從馬後被解下時就氣息隻進不出的女子,沒有人認為她還能活下去。


    反倒是沈府沈修陽,因為和青鳶的接觸,被熙德長公主剜去了一隻眼。卻沒人敢生一分怨。


    不過,最讓酒肆裏的說書人津津樂道的,是沈府壽宴,昆侖公子的親臨,沈岐的地位在朝中隻升不降,皇帝隔日即加封沈岐,一品光祿青紫大夫,惹得諸官眼饞。


    一日喧嘩,夜色籠罩,長安西郊。清渠緩緩流過,樹影橫斜,灌叢幽微。這兒遠離鬧市,四下悄寂。


    一片泥地上躺著一個纖細身影,青衫破碎,發髻散亂,遍身汙垢,整個人都宛如泡在了血池裏。手骨被一截鐵鏈整個刺穿,周身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正是青鳶。


    忽地,夜色之中。桓夜疾馳而來,顫抖著扶起青鳶。他探了探青鳶鼻口,見得還有氣,便是眸色一閃,一滴淚滾到唇角。


    “小姐,我的小姐。”


    似乎是感應到唿喚,青鳶的指尖動了動,半晌,才虛弱的睜開一條縫兒“桓夜,莫哭,閻王爺把我放了迴來。”


    玩笑的話,桓夜卻笑不出來,隻是手忙腳亂地脫下自己的外袍,把青鳶裹起來,他甚至不敢去包紮青鳶的傷口,隻怕是查看一下,都會讓他發瘋。


    “李家,沈家,趙家,沈家都該死。”桓夜的雙眸驀地冷透,閃現著嗜血的狠色。


    “桓夜呐,一宮一閣一軒樓到底何處?仙人是為何樣?”青鳶蜷縮在桓夜懷裏,疼痛讓她說話困難。可是這一連串的疑問,卻讓桓夜瞬間啞口失言。


    紫微宮,緲山閣,虛海樓,雖然人人信奉,卻是毫無蹤跡。可是道家符籙法訣,八條山川龍脈蜿蜒,卻是真真實實有的。


    見得桓夜沉默,青鳶淒然一笑:“八大世家,終歸是守護龍脈,昆侖暗中庇護。如果屠鳶一怒,血流成河。彼時仙人天罰,我還無力抗爭。”


    渾身劇痛讓青鳶不由的停了一會兒,續道:“曾有八大家的世子中了鶴頂紅,身子都僵了。族裏供奉的道士還給救了迴來。我屠鳶能殺他一千遍一萬遍,都比不過人家背後的道士一紙仙法。”


    世子,乃是八大世家的後嗣,一宮一閣一軒樓觀星望氣,天意選中,賜名族徽。為八大家下任家主,得仙人賜福,享半生仙籍。皇帝也不敢斷論生死,可謂半步通仙的人。


    桓夜身子一抖,抱住女子的指尖隱約發白:“桓夜無能,不修道法,隻會拳腳功夫,都不能護小姐周全。”


    青鳶微微眉梢上挑,眸底含了一分異樣:“仙人一怒,哀鴻遍野。你的身法再高超,屠鳶再威嚴,在仙人眼中也不過是螻蟻。所以,桓夜。”


    青衫女子軟塌塌的躺在桓夜懷裏。偏偏眸子亮得堪比雲間明月,夭夭灼灼吸去了世間所有的光華。


    “以九州為棋盤,以萬民為棋子,來下盤棋罷。”


    九州為局,萬民為子。這一盤棋局,對弈的是仙,是天意。若天下灰燼,則仙人必出。贏者千裏枯骨,輸者天塌地裂。


    片刻的寂靜。


    “好。”桓夜一聲輕應,神色從容。


    青鳶睫毛倦怠的撲閃,放佛看到了幾年後九州塌陷,仙宮崩潰,卻隻化為了她唇角一抹淺笑:“具體怎麽做,我還要思量下。欠的賬都記下,有朝一日,吃了本姑娘的都得吐出來。”


    忽的,夜色中傳來清淡的草藥香,一個聲音飄來:“不如夫子去把突厥引進來,戰火踏遍九州,自然能引出昆侖山上的烏龜仙人。”


    方陵朔一席貔貅福字白編綾衫子,懶懶地倚坐在青石邊,俊美無雙的容顏泅了層夜色,愈發耀目如明月,放佛吸去了世間所有光華,說出來的話霸氣得像個玩笑。


    青鳶別過頭,一聲冷笑:“壽宴請帖,子虛烏有,夫子如何解釋?”


    桓夜眸色一冷,幾枚三尖主刀從袖中飛射而出,毫不留情地向方陵朔而去。


    “一說話就動手,無趣無趣。”方陵朔身形一閃,輕鬆躲過幾枚暗器,舉止間,閑庭信步。


    “若是蓄意讓小姐受辱,誅。若是無心,桓夜自當賠罪。”桓夜死死地盯住方陵朔,掌中的暗器又要射出去。


    “誰知道呐。”方陵朔扶額一歎,薔薇似的薄唇劃出好看的弧度,讓青鳶氣得齒間打顫。


    “敢問夫子,青鳶何罪!”青鳶驀地兩眼閃現精光,纖細的身影輕盈地溜出桓夜懷抱,手握匕首往方陵朔刺去。


    “第二次刺殺夫子,真不是好徒兒。”方陵朔躲避著青鳶的匕首,還不忘戲笑兩句。


    青鳶的雙眸漸漸泛紅,一絲冷笑如冥府紅蓮,妖嬈綻放,嘶啞的聲音透著峻嶺般堅定。


    “天意慈悲,棄我無辜,當誅!”


    最後兩個字落下,青鳶的匕首愈發瘋狂,千瘡百孔的身子已無力承擔,鮮血從唇角溢出,手腕已不聽使喚。瞧著方陵朔躲到邊緣,她想也沒想,沒有留意到身側的峭崖,便一個飛身刺過去。


    “小姐小心!”桓夜失聲大叫,淒厲的聲音撕裂了夜色。


    方陵朔聞言大驚,想轉身摟住青鳶,可是孱弱的青鳶,已經步法淩亂,讓他一下失了手。


    “鳶鳶!”他終於失了鎮定。


    女子輕盈的身影在峭崖邊晃了幾晃,一個重心不穩,已急速地向下栽去。


    夜色濃重,雲霧繚繞,頃刻就沒了蹤影。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沒有任何往來的人瞧見。隻聽得淒然的唿喚,徹夜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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