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樓下,慕春寅將樊歆放在沙發上,拿著藥棉小心翼翼給她上藥,藥入傷口,她疼的吸氣,他安撫般拍拍她手背,“很快就好!”見她仍是皺眉,他湊過去吹了幾口,麵色沉穩,眼裏卻有藏不住的溫柔。


    休息了會後樊歆不再那麽疼了,開始張羅晚飯。菜洗淨切好後丟進鍋裏,“滋滋”的油花飛騰出菜香,滿屋充滿溫馨的氣息。


    而慕春寅一直在身後看著她,大概是擔心她腿疼,以前從不進廚的少爺竟主動前前後後不停端盤子遞碗打下手,還真是三十年來頭一遭。


    飯鍋炒菜時樊歆驀地想起方才他背她,也是他們結婚以來的第一次。她有片刻的失神,隨即她一笑,從鍋裏夾了一筷子菜給他,“嚐嚐鹹淡。”又追了一句,“味道怎麽樣?”


    他慢慢咀嚼,目光仍是落在她臉上,輕輕點頭。他目光深邃的像一汪海,樊歆與他四目相對,不知該說什麽,想起這或許是最後一頓飯,心裏百感交集。


    最終樊歆扭過頭去,說:“好了,去拿碗吧,準備吃飯了。”


    ※


    晚飯的菜並沒有前晚上的海鮮大餐奢華,但也吃得豐盛,鯽魚鮮湯、清炒鮮蔬、清蒸大蝦,油炸小銀魚……魚湯鮮美醇厚,鯽魚肉質極嫩,嚐到舌尖還能品出微微的甜意,藕帶配青椒炒得爽口宜人,大蝦剝開輔以佐料,吃得人不亦樂乎,而油炸小魚是慕春寅的最愛,香油連著魚皮魚刺一並炸得金黃,外酥裏嫩,慕春寅吃了一大盆。


    除了佳肴外,樊歆還開了一瓶葡萄酒,她從不主動喝酒,今兒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就當是最後一次共進晚餐的紀念。見她喝,慕春寅也給自己倒了杯,樊歆擔心他的胃,攔著不讓,慕春寅說:“隻喝一杯,死不了。”說著他指指身邊燭台,半開玩笑地道:“都吃起了燭光晚餐,不來點酒怎麽應景?”


    經過這兩天的探親之旅,雖然兩人沒說什麽話,但關係比起之前緩和了許多。聽了這話樊歆笑了——什麽燭光晚餐,明明是把菜端上桌時,台風刮斷電線導致停電,才不得已點上蠟燭!


    雪色蠟燭放在空著的水晶杯裏,置於飯桌中央,燭光閃爍,襯得這露台幽亮朦朧——他們將飯菜搬到了二樓露台,在這蒼穹頂部全鋼化玻璃包圍的大露台,屋外台風還在肆虐,吹的枝椏狂顫樹葉橫飛,透明玻璃內卻安逸而溫馨,胡桃木色的長型桌椅,暖色燭光照耀著桌上精致的菜肴、香甜的水果還有一束芬芳的鮮花。男與女對坐著,吃菜品酒,平和交談——水晶般的天窗簡直像一座奇妙的城堡,隔開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屋外狂風唿嘯,屋內歲月安寧。


    燭火搖曳的對畔,兩人安靜吃著,這是兩人曆經半年冷戰與離婚風波後,首次心平氣和的用餐。某個瞬間樊歆抬頭,發現慕春寅竟破天荒伸手夾蔬菜,她欣慰地開口,“蔬菜其實也沒那麽難吃吧,從前你老不愛吃,以後要學著點了,不然哪來的維生素啊。”


    慕春寅哦了一聲,繼續埋頭喝菜。


    樊歆給他舀了一碗湯,說:“你慢點吃魚,不要卡到,以前你卡到刺喉嚨都出血了!”


    慕春寅又哦了一聲,吃魚的速度果然慢了些。


    接下來樊歆又絮叨地說了一些,慕春寅隻是聽,不時輕輕點頭。他難得吃飯這麽溫順,樊歆不由再次感歎,可他頭半低著,碎碎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漂亮的眉眼,她看不清他這一刻的表情。


    現在的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其實有些舍不得,其實這幾天看似平和的背後,心底有揮不去的難過?


    兩年多婚姻,三十多年感情,這幾天才發現,原來要徹底分道揚鑣,有那麽多放心不下。


    但她很快調節好自己的心態——最後一晚愁眉苦臉做什麽,來個d吧。


    於是她啜著紅酒,找話題聊天,“這房子做這麽好,應該不計劃賣吧,準備留到日後給自己養老嗎?”


    慕春寅拿勺喝湯的手一慢,頭仍是低著,聲音也很低,“房子是給你做的。”他抿了抿嘴唇,唇畔弧度染著些澀意,“想著什麽時候你懷寶寶了,停下工作,我們就搬過來,這裏環境好。”


    “是嗎?”樊歆微微笑,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其實今年年初我隻把工作排到了八月,八月以後我計劃哪也不去,就在家養身子,養好點後要孩子。”


    慕春寅微怔,終於抬起頭來看向樊歆。


    “看我幹嘛?我沒騙你。”樊歆又抿了一口酒,酒氣上湧,人有些暈熏,情緒反倒越發放鬆,“我原本計劃是今年一個,後年一個,最好先生個哥哥,再來一個妹妹,湊成一個好字。”


    他的表情更加驚訝,她笑了笑,“隻可惜計劃不如變化快……算了,都到這地步了,再說這事也沒什麽意義,還不如談點高興的。”


    慕春寅神情略顯沉重,但見她笑嘻嘻的,他便跟著轉了話題,“高興的?好,這幾天你高興嗎?”


    樊歆喝著紅酒,點頭。


    “為什麽?”


    樊歆薄薄的唇貼在水晶酒杯上,映出模糊的唇印,“這是我們結婚兩年以來過得最和諧的幾天,你不吵不鬧也不胡亂猜忌,還對我很好,漂流你護我,腳崴了你背我,還給我塗藥,做飯給我打下手,溫柔又體貼……這是你留在我心裏最好的一麵,我會永遠記得。”


    燭光中慕春寅慢慢笑了,笑容有些飄忽,“那是這幾天的我好,還是溫淺好?”


    樊歆搖頭,“這不能比,你們是兩個人,各有各的好。”


    慕春寅認真凝視她,說起另一個話題,“從前是我不對,其實爸爸的死不是你的錯……可那些年,我卻一直在傷害你。”


    樊歆揮揮手,笑意裏有寬容與豁達,“都過了這麽多年,不提了。”


    不願他自責,樊歆起身走到慕春寅麵前,主動跟他碰了碰杯子,她穿著長裙的影子投到牆上,在燭光下拉出斜長一片,像花綻開了花瓣。她笑盈盈說:“咱倆幹了這杯,從前恩恩怨怨全部揭過。”


    她也不管他答不答應,徑直一口飲進。


    屬於這段婚姻的最後一晚,她再沒像從前一樣克製自己。酒精讓她的情緒亢奮又放鬆,喝完她咯咯笑起來,側臉在燈光下顯出優美的輪廓,長睫毛在燭光下撲扇如蝶,他的目光一直凝在上麵。她對上他的視線,突然鄭重喊他的名字:“慕春寅。”


    “幹嘛?”


    “我有最後幾句重要的話對你說,你一定要好好聽。”


    “你說。”


    她口吻雖含著酒氣,眼神卻正兒八經,“雖然過了今夜我就不是你媳婦了,但我還是想嘮叨你一遍……以後煙少抽點,酒能戒就戒,每天按時吃飯,應酬能推就推,加班不要熬太晚,少吃生的涼的,養好你脆弱的胃……”


    她叨叨一堆,他卻隻注意到第一句,“你的意思是……你現在還是我媳婦。”


    樊歆端著酒杯想了會,雖然簽了協議,但還沒拿離婚證,在法律上他們的夫妻關係仍然存在。她點頭,再次強調自己的目的,“嗯,所以人生中最後一次跟你苦口婆心,等明天迴y市拿了證,我就再不說了,以後該怎麽操心,都是你未來老婆的事了。”


    她說著又舉起杯子,“來吧,為了彼此的未來,幹!”


    慕春寅卻按住了她杯子,他盯著她的眼睛,眸裏情緒複雜萬千,“如果此刻你還是我媳婦,我也有最後一句話想問。”


    “問。無論問什麽,我都認真迴答。”


    他一動不動凝視著她,麵上從未有過的肅穆,“慕心,結婚兩年,你有沒有愛過我?”緩了緩,語氣加重,“哪怕隻有一秒鍾。”


    樊歆的烏眸在燭火中一閃,仿似有喜悅與悲傷同時翻湧。旋即她斂住情緒,眨眨眼,露出了孩童時淘氣的表情,“我不告訴你。”


    溫暖的火光中,慕春寅的眼神從期待到忐忑,隨著這句話驟然跌到落寞。


    是怕打擊他嗎?


    都說分手後,女人最傷心的不是男人說我不愛你了,而是我從來沒愛過你。


    其實男人也一樣。


    最終他低低笑出聲來,有些自嘲,“就知道沒有。”


    樊歆卻莫名有了些薄怒,她盯著他,酒氣熏然瞳仁卻越發灼亮如星,“喂,慕春寅,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沒有感受,沒有心肝的女人對嗎?”


    慕春寅不知她的怒意從何而來,坐在椅子上,仰頭看她。


    他的懵然讓她越發惱怒,酒意上湧的臉頰越發紅,“你說我沒有心肝,那你呢?你也沒有心肝,沒有感受嗎?我愛不愛你感觸不到嗎?”


    見慕春寅不答話,她抬高聲音,都有了負氣之意,“是,你說的對,我不愛你,過去現在未來從沒愛過你,我今晚跟你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是可憐你!包括現在!”


    她話落砰地開了一瓶香檳,一仰頭灌下大口酒。酒精似給予了她無限勇氣,她咕咚咕咚喝了好些以後,狠狠重申道:“對,沒錯,我就是可憐你!可憐你可憐你可憐你!”


    還未等慕春寅反應過來,她將瓶子往桌上一丟,她按著他的肩,猛地低頭做了一件讓慕春寅愣在當場的事。


    她的唇印在了他唇上。


    ——兩年夫妻,三十二年相依相偎,那麽多朝夕相對點滴陪伴,怎麽會不愛,隻是離別前的夜,再說愛,不過平添傷感。


    於是三十三年以來,第一次,她主動吻了他。


    她雷聲大雨點小,看似氣唿唿俯下身,最終隻輕輕落下。她閉著眼,長睫毛覆蓋下來,唇淺淺貼了上去,純潔得像豆蔻年華裏向心上人獻吻的少女。


    慕春寅像被驚雷擊中,睜大眼瞪著她,愣了片刻後他終於爆發,他將站著的她抱到自己腿上,一手摟著她的肩,一手托著她的下巴,瞬間反客為主。


    樊歆沒料到慕春寅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喝多了酒的身子一軟,還真被他拘進了懷裏。下一刻慕春寅的吻便迎麵而來,不知是被這猝不及防的震驚混亂了思維,還是從未想過的情節擊潰了理智,他忘了從前那些嫻熟的技術,幾乎是雜亂無章的吻,深吻與輕吻,舌吻與唇吻在淩亂的意識中交織。吻過她的唇,他又去吻她的臉,他緊捧著她的麵頰,沿著額頭眉毛到下巴,而後他落葉歸根般迴到她的唇,那認真細膩,仿佛是一尾魚,隻能不停用相濡以沫的吻來表達一切。


    也不知過了多久,起碼有十來分鍾,兩人停了下來,彼此氣喘籲籲的對視了幾秒,他看著她被吻到幾乎紅腫的唇,再次吻了過去。這次的吻比前一次更加炙熱,吻到最深處,他幾乎將她整個人全部箍到他懷裏。


    窗外的風還在唿嘯肆虐,屋內燭光朦朧的閃爍,屋外的暴烈與屋內的安詳仿佛成了感情最好的催化劑。吻越來越熱,空氣的溫度都似乎升了溫,情感的閘門一旦破開,便如決堤的洪水,根本止不住。


    終於他站起身來,一麵吻一麵將她往屋裏推,劇烈的喘息聲中,他將她放到了床上,他伸手摸到了她衣襟處的扣子上,終是存著最後一絲理智,喘息著問:“可以嗎?”


    在這最後一晚的告別,讓我最後一次,親近你。


    她沒說話,抬起雙手移到了他襯衣領口,衣料的摩擦簌簌聲中,她替他解開了第一顆扣子。


    這無言的默許讓他雙眸驟然一亮,他俯下身去吻她。她亦迴應著他,雖然有些笨拙,但再不像從前那般默然不睬。他得到了她的鼓勵,吻鋪天蓋地的落下,最終最親密的擁有她。


    這一番熱情似火過去,他歇了片刻又來,她沒有拒絕,擁住了他的背脊。


    第二次他放慢了速度,倘若說第一次是疾風驟雨長驅直入,這一次他前奏如四月春雨溫柔綿長,他一點點親吻著她,自她的額頭眉眼鼻唇一點點輾轉而過,再到鎖骨肩膀手臂指尖,他甚至親吻了她的足掌與腳趾。


    ——小小的腳趾曾被她千萬次踮起,舞動芭蕾成為命運的支點,然而現在,他卻將那小心翼翼含在嘴裏,像是最稀世的珍寶。


    那一刻,在炙熱中輾轉的她差點落淚。


    她曾看過一本書,書上說,願意親你腳趾的男人,才是真正愛你的男人。因為這個姿勢,代表臣服與渴望。


    她眼角不知不覺濕了,暈開純棉的被單。軀體的歡愉還在繼續,心裏的悲傷如潮水肆虐侵襲。這複雜的感受中她無法度量他真正所想。這一刻她隻想對他好一點,倘若這是他最後的愛,她也要給他更多——這兩年的婚姻,她是個太不合格的妻子,她對他愛的迴應,稀罕到吝嗇。


    她想要補償,也許太晚,可即便是亡羊補牢她也要補一次。她伸出手去,含著滿滿憐愛,替他擦去額上的汗,問他:“累嗎?”


    他停下動作,被她今夜罕見的積極與溫柔怔住,他在幽暗中看了她三秒,前一刻如提琴般和緩的前奏再次被點燃,他驀地翻身而上,再次將她全部占有。


    劇烈的馳騁中他的汗滴落下來,落在她的臉頰上,她顧不得擦,隻用力抱著他,光線不辨的房間裏,他將她的手放下來,握住與她十指緊扣,埋在她脖頸邊低低喚她的名字,“慕心,慕心……”


    她像柔軟的藤蔓攀附著他,輕輕應他:“嗯。”


    他又問:“我是誰?”


    她眯著眼氣息紊亂,含糊的嗓音中含著糯軟,“阿寅……”


    他接著說:“慕心,喊老公。”


    她緩了緩,眼神迴複片刻的清明,他附在她耳邊,含著她的耳垂幾乎是連哄帶求,“你說的,今晚還是我媳婦,就這一次……最後一次……”


    她垂下眼角,微含情.欲的麵上浮起羞赧,最終輕聲吐了那兩個字,“老公。”


    結婚兩年,她頭一次這麽喊他。有些生澀,有些悲傷。


    ……


    時間在牆上的掛鍾中一分一秒流去,這最後一晚離別的夜,屋外風聲還在密集的喧囂,兩人的親昵比風聲還要密集。他千百次的吻她,無盡止的索要,而她的身軀柔軟若春水,包容著他的激蕩與熱情,予舍予求。


    親昵了起碼有三四次,感官極致的沸騰中,細密的汗珠一層層自毛孔裏透出,在黑暗中晶亮的一滴滴,沾染到彼此的肌膚,溫熱的濕濡的,卻讓雙方愈發失控。兩人擁著吻著,像是臨別前的放縱,交換軀體做情感上最後的狂歡,又像是無法割舍的依戀,便瘋狂著透支著,恨不得祭出靈魂與胸臆裏滾燙的心,將後半生所有熱情為彼此耗盡。


    結束時已是淩晨四點。


    屋外的風已經停了,這黎明到來前靜悄悄,隻聽到彼此的心跳。樊歆倦極了,昏昏沉沉便睡去。睡了沒多久她又醒來,身上汗液黏糊糊的太難受,她沒法睡好。


    她無意向旁看了一眼,身邊慕春寅竟然沒睡,睜著眼睛似乎在看牆上的鍾。她問:“怎麽還不睡,看著鍾做什麽?”


    他說了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覺得那針像一把刀。”


    樊歆雲裏霧裏,也瞅了瞅那鍾,忽然便睡意全無。


    紅色的秒鍾顫巍巍移動,一圈便是一分鍾,十圈便是十分鍾,再來幾十圈,天就亮了,然後彼此便永久分別。


    她拉起被子,用薄被蓋住自己的臉,不願直視時間的流逝。


    而慕春寅還在盯著那鍾,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許久他側過身去,將她摟進了懷裏。此後的時間,他抱著她,在一分一秒的滴答流逝中,又第無數次去親吻她的臉,他隔著薄薄的被子,吻她的額,她的臉,她的眉毛眼睛鼻子耳廓頭發……他似想用唇勾勒出她的輪廓,將這最後的親昵,永久刻在腦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她與光同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尤小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尤小七並收藏她與光同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