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歆獨自在溫氏別墅呆了三天。昨天照理說是婚禮的日子,但隨著溫雅的慘死,已沒人再記得。


    自溫雅出事後,溫淺再沒迴來過。提起那慘烈一幕,樊歆跟做噩夢似的——溫雅的屍體被眾人從鋼筋上扯下來,被鋼材貫穿的地方隻剩一個個血窟窿,汩汩往外冒血,最可怕的是頭部,腦漿血液之類沿著眼部血窟窿瘋狂往外流。圍觀人群有人當場嚇暈過去,若不是她強撐著自己,多半也要暈倒,太慘了,這死狀太慘了。


    最受打擊的溫淺反而沒暈,他衝過去,從解救人員手中接過溫雅的屍體,溫雅的血流到他臉上,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


    此後兩天,樊歆便再沒見到溫淺,她想,他也許是料理後事去了,也許找了一片地方哀傷去了,如果他需要這樣的方式消化悲痛,她不會打擾。


    原本她打算靜靜等著溫淺,誰知第三天下午,她意外從保鏢口中得知一個消息。


    保鏢說,外頭流傳說,溫雅不是跳樓自殺,而是被她推下樓墜落身亡。


    樊歆腦袋轟地大了。


    她給溫淺撥電話,電話不通,她衝到榮光,想找溫淺說個清楚,保安卻說溫先生不在。


    樊歆急得徹夜難眠,一個好心的保鏢跟她說:“您別急,後天就是溫董的葬禮,會有一個告別儀式,到時您去解釋清楚,如果被冤枉,總會水落石出。”


    樊歆默然,也隻能這樣了。


    ……


    葬禮在樊歆煎熬中來到。


    她去了靈堂,一大圈白色的花圈包圍碩大的靈堂,墨色幕布透出黑壓壓的沉重感。靈堂擠滿榮光的人,每人著黑衣,衣襟別白花,麵色悲戚看向靈堂正中的棺柩。


    靈柩最近的溫淺則與眾人相反,他跪在地上,不是黑衣,而是白色孝袍,頭上戴著麻草,典型的中式傳統孝子服。


    靈堂氣氛在樊歆到來的一瞬鴉雀無聲,默哀的人群齊齊看向樊歆,臉色全變,溫氏宗族裏的一位世叔當先嚷道:“你這殺人犯,你還敢來!”


    “我為什麽不敢,我沒殺人!”樊歆將聲音抬得大大的,目光一直落在溫淺身上,然而溫淺跪在靈柩下,背對著她,不曾迴頭。


    見溫淺沒反應,樊歆更大聲地說:“溫董沒了我也很難過,可她不是我推下去的,無緣無故我為什麽要逼死她?”


    她走到溫淺麵前,道:“希年,我沒有殺你姐姐,是她要我陪她醫院,我就去了,可她把我約到平台,突然要收我的鐲子,我不給,她就要跳樓,我……”


    “嗬!現在還滿口謊話,詆毀逝者!”先前那位溫氏世叔截住樊歆的話,手一招,“胡秘書你來,把那天的事當麵對質對質!”


    “是。”一身黑衣的胡秘書走了出來,道:“去醫院的事的確是溫董要樊小姐陪她去的。溫董不舒服要做婦科檢查,我們男下屬跟著不方便,找弟媳穩妥的多,所以溫董便將樊小姐喊了去,而我在醫院走廊外候著。至於收鐲子的事我不知情,我隻知道病房裏突然傳來爭吵,我不知道兩人為什麽吵,但情況越吵越厲害,最後溫董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吵,就跟樊小姐上了頂層。”


    樊歆越聽越蒙,“三樓我什麽時候跟她吵過了?你有證據嗎,證人,還是監控?”


    胡秘書道:“婦科檢查室內怎麽能安監控?但當時病房裏有位姓徐的醫生,大家可以問問徐醫生。徐醫生丈夫剛好是醫院院長,醫院由溫氏控股,徐醫生夫婦也算是溫氏員工了,今天的葬禮他們也許會來,大家看看在不在。”


    話剛落,一個聲音響起,“我在這。”


    旋即一個黑衣的女人從人群裏出來,輕聲道:“樊小姐跟溫董的死有沒有關係我不清楚,但那天兩人的確在病房發生過爭執。”


    樊歆還沒出聲,人群裏便有人問了出來,“他們倆為什麽吵?”


    “因為溫董發現了樊小姐的身體情況……也算是秘密吧。”


    “什麽秘密?”


    “這……”徐醫生垂下眼簾,目光在背跪著的溫淺身上掃了掃,顯出為難的神色,“樊小姐是rh陰性血,溫先生是陽性血,樊小姐如果跟溫先生生育子女,因為兩人血型不符,會出現新生兒溶血症,造成滑胎或者早夭……”


    周圍一片唏噓,跪著許久的溫淺轉過身來,視線落在樊歆身上,眸裏有驚愕。而樊歆根本沒聽懂醫生的話,“你說什麽?什麽溶血症……”


    徐醫生沒有迴答她,繼續道:“溫董先前並不知情,一心想樊小姐為溫家開枝散葉。得知實情後她氣惱樊小姐對她隱瞞實情,兩人便這樣吵了起來,最後就上了頂樓。”


    先前那位世叔冷笑道:“樊歆,少裝傻抵賴,我隻問你一句,你是不是rh陰性血?”


    樊歆道:“我是陰性血,但我不懂你們說的溶血症,而且我沒有跟溫董爭吵,更不存在逼死她!”頓了頓,她想起什麽,“慕總那天也在,他也看到了的,我一直想救溫總!”她起身在人群中搜索——作為商界同道,哪怕曾有過過節,死者為大,慕春寅出於商會禮節也是會來吊唁的。


    果然,慕春寅就站在大門左側,全場目光瞬時集中到他身上去,氣氛一瞬微妙。


    如果慕春寅那天真的也在場,那他就是見死不救。在商言商,生意上各自為利,有矛盾天經地義。但人命關天,撇開生意外的見死不救,這事就大了。榮光與盛唐梁子本就因樊歆結得深,再來一個溫氏掌門人之死,隻怕憑溫氏的作風,即便不占優勢,也要拚死報複。


    氣氛緊張起來,慕春寅卻彎起唇角,無辜地聳肩,“我不明白樊小姐在說什麽。那天我雖去過醫院探望生病的下屬,卻並不知道你跟溫董也在。”說到此處他笑了笑,眉梢染上一絲輕佻,“但我慕某人是念舊的性子,如果樊小姐哄得我高興了,做做偽證也無妨。”


    樊歆眼裏的光亮慢慢黯然。


    是啊,他怎麽可能給她作證……且不說這惹禍上身的事,他巴不得她跟溫淺誤會越大越好,早點斷個幹脆!


    在場榮光的人亦都驚住,慕春寅卻壓根不在意旁人眼光,隻朝溫雅靈柩的方向鞠躬行了一個禮,再朝溫淺道:“溫總節哀順變,慕某還有急事,先告辭了。”


    他話落便去,留下一堆人麵麵相覷。


    局麵重迴僵持,片刻後人群中有個榮光骨幹說了一句話,是對溫淺說的,語氣很疑惑:“溫董,那天您第一時間去了現場,難道沒看到什麽嗎?”


    溫淺的視線一直停在靈柩裏的溫雅之上,大概是死狀太過慘烈,溫雅整個人都被布蒙著在,溫淺跪在那,對著溫雅的遺體,自始自終沒說話,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見溫淺不答,先頭那人又問:“就算溫董沒看到什麽,就算平台上沒人,醫院那麽多人,難道樓底下的人也沒看到嗎?”


    某個溫氏子弟拍著腦袋道:“對對!我記起來了,我記得醫院保安說,聽到有個女聲淒厲的大聲求救,但沒三秒鍾人就摔下來了。如果這保安說的是事實,那應該就是溫董死前曾求過樊小姐,但樊小姐沒理會,將她推了下來……”


    處於不利之地,樊歆反而冷靜下來,她環視靈堂諸人道:“既然你們說我將她推下樓,好,拿出你們的證據來!”


    “還要什麽證據!”一位溫氏元老道:“事情再清楚不過,樊小姐無法為溫氏誕育子嗣,溫董與她爭吵,樊小姐一怒之下將溫董推下樓去,這一切雖沒有直接物證,但胡秘書保安醫生都可以間接作證。”他快走幾步,到溫淺麵前:“事情已水落石出,還望董事長秉公處理,為溫董伸冤!”


    眾人齊齊大喊,“請董事長為溫董伸冤!”


    溫淺跪在那裏,薄唇緊抿,須臾他迎著眾人的目光抬起頭來,道:“姐姐的死因我自然要追查到底,但現在沒有證據,口說無憑,我不會冤枉任何無辜的人。”


    靈堂一霎安靜,就在溫氏元老焦躁之際,有聲音自人群裏響起,“剛才警方查到一個視頻,說是醫院隔壁大樓的居民想拿手機玩自拍,卻不小心留意到這一幕,便錄了下來,這算不算證據?”


    眾人齊聲道:“拿上來。”


    樊歆鬆了一口氣,如果有監控,就能證明她的清白。


    可在看到監控的一霎,她才明白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投影儀上清楚放出監控畫麵,視頻拍攝的角度很巧,沒拍到最裏側的慕春寅,卻將十樓的水泥圍欄上樊歆與溫雅拍得清楚。溫雅掛在外牆上,樊歆趴在水泥圍牆上,兩人的手抓在一起,情況有些混亂。手機像素不好,畫麵有些晃動,但隱約聽見樊歆吼道:“別以為我不敢下手!”


    視頻裏溫雅道:“你要殺就殺!你這失貞放蕩的戲子,我死也不會讓你進門!”


    視頻裏的樊歆張口大罵,“溫雅你夠了!你對你弟變態的占有欲就罷了,還這樣侮辱我,今天你死了也好,我就不用再忍你了!”


    溫雅似被她嚇到,顫抖著哀求:“樊歆!是我不對!那件事是我的錯,那天我不該那麽對你,我不想死,你別鬆手!”她驚恐著,最後淒厲的嚎叫:“救命!別鬆手!”


    樊歆卻猛地鬆開,溫雅的身影如斷線的木偶,直挺挺墜下。


    ……


    視頻定格在這,全場人的眼神都變成了驚駭,溫淺緩緩轉過頭來,不敢置信地看著樊歆,似是猜忌許久的事得到印證,麵上一絲血色也沒有。


    胡秘書道:“董事長看好了,這視頻不可能偽造!”他扭頭看向樊歆:“樊小姐,這視頻上你的臉千真萬確,這聲音雖有點模糊,但也是你的,現在證據確鑿,你別再抵賴了!”


    樊歆冷眼橫視,“你們斷章取義顛倒是非,且不說是視頻是真是假,殺人也要有動機的,即便我是熊貓血,對生育有影響,我也不至於要殺她,難道殺了她就能隱瞞真相?紙包不住火,日後我嫁給希年,難道還能瞞得過嗎?”


    元老們一怔,無言以對。


    “嗬,當然不全因為生育問題。”胡秘書冷冷一笑,“其實董事長死前的話已經很清楚了。”他將視頻迴放,指著其中一個畫麵,視頻裏的溫雅淒厲道:“樊歆,是我不對!那件事是我的錯,那天我不該那麽對你,我不該喊那輛車……”


    一群人看著視頻愣住,“這話什麽意思?”


    胡秘書笑了笑,看向同樣不甚明朗的樊歆,“樊小姐,你戲演得好,就別裝了,其實你一直都知道,你上個月遇到的車禍,就是溫董指使人下的手。”


    樊歆麵色微變,胡秘書繼續道:“那場車禍如果再晚一步,你可能就沒命了,你知道真相後懷恨在心,一直伺機報複。”說到這他搖頭道:“其實溫先生事後也查出是姐姐下的手,但他並沒有向你坦白,所以你更加憤惱,再加上一直與溫董不和,她又曾在頂層辱罵你,你新仇舊恨幹脆一起來,橫豎周圍沒人,把她推下去也沒人知道……”


    他滔滔不絕,而樊歆隻是扭頭看著溫淺——原來那次“酒後駕駛”的車禍根本不是什麽意外,而是溫雅一手策劃,若不是她命大,現在也許小命早已不保!而溫淺早已知道真相,卻隻字不露。為什麽?怕影響彼此的感情,還是為了護溫雅?


    溫淺也在看著她,眼神似是痛苦,又似是矛盾。


    那邊元老們已嚷了起來,“樊歆,你好毒的心!溫董的確有錯在先,卻並未得逞。但你卻毫不猶豫將她推下高樓,置她於死地!”


    “這事沒什麽好說的了,殺人手段、過程、動機、證人、證詞,一切都明了!咱溫董死的冤!死的慘!”


    ……


    一群人七嘴八舌,一個兩鬢花白的元老走出來,向周身人問:“殺人行兇,按溫家家法應如何處置?”


    他是溫氏輩分最高者,在家族內素有威信,立刻就有人答道:“迴溫三伯,先杖五十,再處死刑!視情節而定是處絞死還是斬殺!”


    也有人偷偷瞟一眼上座跪著的溫淺,示意道:“溫三伯,眼下這年代……處私刑不好吧。”


    溫三伯將聲音放輕了些,“那就交給警方處理。”他瞅瞅溫淺,是個試探的意思,“您覺得呢,董事長?”


    溫淺緘默不語,隻定定瞧著人群裏的樊歆。此時溫三伯又說話了,“董事長,人證物證俱在,您不能偏袒兇手,躺在靈柩裏可是你親如母親般的姐姐啊!”


    他話落衝上前,對著靈柩三叩首,旋即仰頭望天,麵色決絕,“溫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溫煥今日衝撞靈堂,實是無奈之舉,侄女溫雅為歹人所害,含恨慘死,不孝子孫定要為她伸冤雪恨,不然侄女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他言畢重重磕下幾個頭,力度大到地板砰砰響。隨著他叩頭,幾個世叔也跟著跪了下去,再然後更多溫氏子弟刷刷跪倒下去,齊齊叩首。


    旋即溫三伯站起身,朗聲喝道:“溫家兒郎聽命!董事長已被這毒婦迷惑心智,既然他不願為親姐報仇雪恨,那溫家的血仇就由我們來報!”


    不少人被溫三伯的激昂鼓動,跟著捏緊拳頭,高聲大喊:“報仇雪恨!”


    溫三伯隨即大喊:“將這毒婦押下去,杖五十後處絞刑!”


    樊歆沒有開口求救,她隻是看著溫淺。果然,溫淺慢慢站起身,將樊歆往身後一帶,說了兩個字,“誰敢?”


    很輕的兩個字,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散,卻似含著千鈞的力道,原本圍著樊歆的幾個小年輕立馬鬆了手。


    溫淺轉過身來,視線從在場所有人身上掠過,像他聲音一樣清淡的眼神,卻沒人敢跟他對視,隻有溫三伯強撐著道:“董事長,溫董屍骨未寒,您就放縱兇手,你對得起溫董在天之靈嗎?對得起列祖列宗嗎?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溫淺冷冷道:“對不對得起是我的事,若遭報應,天打雷劈也是我的事。”他聲音清清冷冷,卻含著從未有過的強硬與決絕,容不得半點忤逆。


    “你……”溫三伯氣得胡須顫抖,末了他一甩手道:“好啊!老頭子老了,不中用了,董事長哪裏會放在眼裏!好,這事我管不了,我再也不管了!”


    他拂袖而去,隨著他走的還有他的直屬部下與不少溫氏子弟。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這陣仗——這事多半會成為烙在雙方心底,加速溫氏內部決裂。


    人群散了小半會後,樊歆目光還凝在溫淺身上,溫淺卻隻是背對著她,說:“你迴去吧,這裏不要再來了。”


    他口氣從未有過的疏離,樊歆定定瞧著他,“你這話什麽意思?”她臉色驀地一白,“難道你……你跟他們一樣……懷疑我……”


    溫淺看向溫雅的棺柩,溫雅的遺體被白布所蒙,但即便隔著白布,仍能想象出那慘烈的一幕,她被鋼筋整個貫穿,渾身血窟窿,腦漿迸裂,死無全屍。


    終於,溫淺的聲音響了起來,樊歆幾乎不相信是他說出的話,可這些字落入耳膜,卻無比熟悉。


    他說:“樊歆,沒有人,願意這樣死去。”


    樊歆的世界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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