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溫淺來到莫婉婉家,樊歆正在房間打點滴——醫生給開了消炎針跟營養針,每早上都得按時打。


    醫生忙碌時,溫淺與莫婉婉去了陽台。溫淺兩眼布滿血絲,眼眶略微發青,仿佛通宵未睡,莫婉婉問:“昨天怎麽聯係不到你?新聞你看了嗎?慕春寅不僅要封殺樊歆還要她賠錢。”


    溫淺壓壓下巴。


    莫婉婉義憤填膺,“反正我一分都不賠!我諮詢了,律師說婚姻自由感情自由,沒有任何工作能淩駕於法律之上,阻止員工談戀愛這條破規矩無效,咱用不著賠錢。”


    溫淺答所非問:“你沒看今早的頭條嗎?”


    “什麽頭條?還沒來得及呢,我這不是陪樊歆打針換藥麽!”莫婉婉翻出手機,打開新聞網頁,猛地一睜眼,“你腦子被門卡了,三個億啊!幹嘛賠他!”


    溫淺看向頭頂的天空,蒼穹湛藍流雲飄逸,他薄唇勾起一抹弧度,半點肉痛的感覺也沒有,反倒顯出幾分輕鬆愉悅出來,他說:“你這智商不會明白。”


    “我怎麽不明白,賠錢就是妥協了!”


    “果然。”溫淺搖搖頭,用憐憫的眼神看著莫婉婉,“膚淺的人認為是妥協,卻不懂這叫以退為進,反守為攻。”


    莫婉婉:“……”她還真聽不懂……


    溫淺沒跟她解釋,徑直進了樊歆的房間,醫生已打完針離開,樊歆吊著點滴坐在窗前,遙望樓底小區花圃裏的花,那是一大片金盞菊,黃澄澄金燦燦的像一個個小太陽,往常她看到總會歡喜微笑,而今卻笑不出來。


    溫淺走到她身側,跟她一道去看那片花。從房內往外瞧,四方的窗台像一個相框,將兩人的背影定格為畫麵,他的頎長挺拔與她的安靜端坐,輝亮的光線給兩人鍍上淡淡的光圈,這陽光下一站一坐的彼此靜默,有著寫意風的唯美。


    許久,樊歆轉過頭去看溫淺,“溫先生,那筆違約金……”


    溫淺猜到她的意圖,截住她的話,“提錢的話就免了,好好養傷吧。”又道:“如果過意不去那就當借我的好了。”雖然是永遠不用還的借款。


    樊歆心裏騰起感激,為他的體貼與進退有度——她承受不起這樣的人情,如果他堅持不讓她還,她必定寢食難安,倒不如以欠款的方式解決。雖然他或許就說說而已,但她這筆巨款,她會盡最大努力償還。


    溫淺洞穿她的心思,道:“錢的事已經解決了,至於封殺的問題,你別擔心,我會替你……”


    “溫先生。”樊歆仰起頭看他,“你是不是想說,你會動用你的力量解除盛唐的封殺?”


    溫淺反問:“難道你想被封殺嗎?”


    樊歆搖頭苦笑,“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但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


    樊歆否認,“這事跟你沒關係,我跟慕春寅走到這地步純粹因為我們自己的矛盾,我對他隻有兄妹之愛而無男女之愛,有沒有你我都會拒絕他的要求。此外,我不滿他的專.製,不甘他的束縛,內心一直存在反抗的念頭,這矛盾積累已久,早晚會爆發……”


    她看向他,鄭重其事的請求,“溫先生我拜托你,別再插手這件事,我不想把事情越鬧越大。”


    她微仰著頭,一雙黑白澄澈的大眼睛凝視著他,溫淺竟無法拒絕,半晌他道:“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樊歆迴頭去看窗外藍天,蒼穹遼闊到沒有盡頭,幾片流雲零散的飄蕩著,像找不到落腳處的殘缺風景。她看了很久,說:“暫時還沒想好,但我不會因為任何事止住自己的腳步。”


    溫淺凝視著她,“樊歆,如果我不是你的追求者,如果我隻是你誌同道合的友人。如果我現在有一條嶄新的路,你願不願意踏上?”


    樊歆一怔,“什麽意思?”


    溫淺烏黑的瞳仁底藏著期盼,似埋在灰燼裏隱約可見的炭紅色火種,有著不易察覺的炙熱。最後他開了口。


    “樊歆,跟我去奧地利。”


    ※


    數日後,樊歆以證件丟失為由,向大使館申請補辦了新的個人證件。一切準備就緒,在某個夕陽斜墜的傍晚,她拖著行李箱走入機場,等待去國外的航班。


    機場外的天空,一架架飛機尖嘯著衝向高聳的雲層,而蒼穹底下繁華的y市,燈紅酒綠的酒吧深處,兩男一女正在激烈豪飲。


    桌底下碼滿了空酒瓶,莫婉婉已吹了十瓶啤酒,還在那裏繼續灌。周珅雙手環胸冷眼旁觀,“男人婆你喝多少都沒用,反正爺跟你絕交。”


    赫祈在旁道:“莫婉婉,我們把你當哥們,你倒好,把我們都賣了!”


    周珅冷笑,“哥們哪有舅舅重要!他們可是一家人!”起身一拽赫祈,“走走走,跟這種人有啥好聊!”


    “站住!”莫婉婉一拍桌子,“背著你們做那些是老子不對,老子喝了三天酒跟你們賠禮道歉,你們也該消消氣了!再說,你們憑什麽跟老子絕交,老子真做錯了?”


    吹了十瓶,莫婉婉臉頰通紅,但並未酒深,她揉揉短發,理直氣壯:“是,溫淺是我親戚,可慕春寅也是我哥們!但我從沒有偏袒誰!要真說偏袒,我也是偏袒樊歆!她喜歡誰,我就撮合誰!”


    “你撮合她跟溫淺,你有問過她意見嗎?自作主張真的好嗎?”


    “我自作主張是不對!但你們這麽說我,是因為你們沒像我一樣陪她走過暗戀的過程,沒無望的陪她在琴房聽過無數次琴,沒絕望的陪她看著喜歡的人牽別人的手,所以你們根本無法體會這種心碎與卑微!隻有我知道,所以我希望她得到彌補!我希望她幸福!”


    莫婉婉又吹了一瓶酒,接著說:“對!這事我對不住頭條帝,我承認!他要打要罵我認了!但話說迴來,頭條帝真的懂愛嗎?”


    原本嚷嚷著要走的周珅赫祈慢慢坐了迴來,周珅喝了口悶酒,頹然道:“是,春春不懂如何處理感情,他表達愛的方式,就是把人看得死死的,最好捆在自己身邊……這種方式既不成熟也不理智。”


    赫祈道:“他不是不成熟,而是有深深的恐懼感。他對那五年有陰影,一直害怕樊歆會再離開他,就拿那天的事來說,春春是想跟樊歆講和的,但看到樊歆被溫淺抱在懷裏,他認為兩人真好上了,以為樊歆要拋棄他跟溫淺走,絕望下失去理智,飆車飆的老遠,不顧一切逼樊歆戴戒指,好像戴上了戒指,樊歆就不會離開他,卻沒想到這種極端的方式將對方越推越遠……這些天他雖然什麽也不說,但看他幾乎不吃不睡,肯定是在後悔痛苦,你信不信,現在隻要樊歆一句軟話,叫他剖開心窩他都願意……”


    周珅道:“可樊歆也倔啊,不迴頭不低頭……她越硬氣,春春就越瘋得厲害,巨額違約金的事完全沒了理智,我勸了一晚上都沒用!現在倒好,給溫淺機會了。”


    “這溫淺是不簡單。”赫祈接口,“演唱會的事就不說了,眼下違約金一事又將了春春一軍!春春根本就沒想樊歆賠錢,他隻想逼樊歆迴家,他以為按照樊歆要強的性子,絕不會要溫淺的錢,無力賠償就隻能迴到他身邊,屆時那些誤會傷害他再做小伏低慢慢彌補……誰知溫淺壓根不跟樊歆商量,第一時間全額賠付,現在一箭數雕,不僅為樊歆贖了自由身,買斷了她與慕春寅的關係,為溫樊戀鋪平了道路。還能對外將自己塑造成“為心愛女人一擲千金”的好男人形象,這事後粉絲翻倍就是最好證明,公眾形象一旦提升,他的個人價值隨之提升,而他所代表的榮光集團,股票說不定會上漲……總而言之,這錢花得太值了!”


    莫婉婉恍然大悟,“難怪那天溫淺說什麽以退為進以守為攻……”


    周珅懊惱地拍著桌子,“春春啊!你現在可怎麽辦啊!”


    赫祈惋惜地歎氣,看向莫婉婉,“男人婆,樊歆真決定跟溫淺去奧地利了?”


    莫婉婉沒答,隻丟下一句,“你們猜?”


    她說著望向窗外,墨藍的夜空浩瀚無際,濃密的雲層裏,似乎有飛機穿梭的痕跡留下。


    三人一霎都沉默了下來,仰望著高遠的蒼穹。


    ……


    鏡頭緩緩推遠,萬丈高空中,飛機平穩地行駛在縹緲的雲層。


    樊歆倚著機窗,靜靜聽著耳塞裏的歌,窗外,那燈火斑斕的城市在夜色裏越來越遠,最後隻看得到星星點點的光。


    最後她收迴目光,將視線落到手中的機票上。


    薄薄的機票,墨色小字清晰印著目的地——巴黎。


    法國,巴黎。


    是的,她拒絕了溫淺,沒有去奧地利,獨身一人去了法國。


    她厭倦了國內的紛紛揚揚,厭倦了與慕春寅的糾糾纏纏,或許換個嶄新的天地重新出發,是更好的選擇。


    這一次,她想依靠自己。


    雖然婉拒了溫淺去奧地利的好意,但她心底是感激他的。下午在機場,溫淺來送她,兩人告別時,她看著他說:“抱歉溫先生,我辜負了你的好意……”


    彼時溫淺立在候機廳一些,細碎的劉海微微遮住了眉宇。陽光射進來,映入他的瞳仁,瑩然如琉璃,他淡淡瞥她一眼,搖頭,“你不需要愧疚,人生能有想去的遠方,也是一種幸福。”


    她沉默片刻,問:“我拒絕了你,你為什麽還這麽好?”


    溫淺仰頭看向頭頂的藍天,慢條斯理道:“樊歆,不管你現在是怎麽看我,有句話我必須告訴你。”


    湛藍的天空大片棉絮般的雲朵,於浩瀚中自在徜徉。溫淺輕輕一笑,指著那無拘無束的雲朵說了一句話。


    “這世上的感情有許多種,比如,他予你禁錮,而我,予你自由。”


    ……


    收迴思緒,樊歆將目光重新投到機艙外,茫茫的雲層如濃黑的綢布,遮住全部視線,她再看不到曾經那座熟悉的城市。


    饒是如此,她仍是凝望著y市的方向。很久很久。


    末了,她閉上眼,在心裏無聲默念。


    “別了,我親愛的城市!”


    “別了,我曾經愛過的所有人!”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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