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夔這句輕輕的話語,讓陳一綸又是渾身一顫。


    他斂起笑容,用一種驚惶的目光,望向對方笑意盈盈的李夔。


    “李縣尉,你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莫非,你是懷疑韋叔澄府宅中堂處的那尊泥俑,竟是某所放的不成?”


    李夔撇了撇嘴,臉上滿是不屑之色。


    “不必多想,李某也隻是猜測罷了。”李夔淡淡道:“畢竟,此事過去了這麽久,證據多有不足,陳縣尉又何必過於擔心呢。隻是,某覺得,人生在世,為人行事,還是要善良點好啊。不然的話,心中一念起,百萬魔障開,萬一真的鑄下大錯,卻是悔之無及了。”


    眼見得陳一綸的麵孔,迅速變成豬肝色,李夔又笑道:“某曾聽聞,如果有犯人被殺後,其魂魄會猶迴自家,若能在其家中的中堂上,擺放一尊施了符咒的泥俑,便可吸納孤魂,讓其代替自己來承受病痛疾患。這般傳說,與那木頭鸚鵡來代替真正的雪衣女鸚鵡來被老鷹抓,倒是甚為相象呢。”


    “竟,竟這等事麽,老朽卻是不知呢。”陳一綸一臉惶然,根本就不敢再與李夔對視。


    李夔輕歎道:“陳縣丞不必驚訝,這般傳聞,某也隻是聽說罷了。其實,某方才講的這個故事中,那鸚鵡雪衣女苦讀心經,行這般祈禳之法,最終也無法保全性命。鸚鵡是如此,那對於人來說,隻怕亦是如蹈其轍罷了。以某看來,陳縣丞你弄的這套祈讓之法,其實根本無用,反正隻會受人蒙騙。不過,還好此事你能及時懸崖勒馬,救迴那兩名孩童,倒是給自己積了後德,既保住了自己的官職,也免去了一場牢獄之災呢。”


    陳一綸心下慚恨,一臉訕訕之色,隻得幹笑道:“李縣尉說得是。陳某雖身患重恙,卻還是必須要行走正道,不入旁門,方為存身保命之道。這般道理,陳某心下,亦是明白。唉,以前縱有糊塗之時,但從今之後,再不會犯了。”


    李夔點了點頭:“很好,陳縣丞,你能有這般認識,甚是不錯。相信從今以後,你當不會再犯這般錯誤。咱們都是官麵上人,也好彼此互相照應好看,你說是吧?”


    “那是,那是,李縣尉說得極是。”陳一綸的笑容,倒是比哭還難看。


    又閑聊了一陣後,李夔便道:“好了,陳縣丞你身體不適,某與你也不多敘,你可早點迴去休息了。”


    陳一綸顫顫起身,一臉慍色地離開。


    望著此人離去的背影,李夔卻是兀的冷笑。


    這時,一直站在門外的鄭世元,悄悄地走了過來。


    他湊上前來,對李夔低語道:“李縣尉,方才你一提到那韋叔澄宅院中的那尊泥俑時,陳一綸竟是神色大變,此人這般表情態度,實在甚是可疑。以某看來,此人指使那穹東讚去綁架劫持孩童的可能性,卻是相當大呢。”


    李夔淡淡一笑:“世元你看得甚是仔細,倒是不錯。老話說得好呀,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陳一綸這般神態,若說心下沒鬼,卻是何人能信。但此事畢竟過去太久,證據又多有不足,某等無法證明那府宅中那具泥俑,是不是他派人安放的。現在再去反複追究,殊無甚益。隻不過,某方才從旁邊來給他一番旁敲側擊,也足以讓他明白,官府對他的所有舉動其實皆有覺察,希望在將來,他不要再幹這樣荒唐又殘忍的事情了。”


    鄭世元哦了一聲,又低聲問道:“那依李縣尉之見,這陳一綸,他能聽進去你之所說麽?”


    “陳一綸是個聰明人,從他能及時前來自首,並為自己撇脫關係來看,就可以看出,此人是個心思縝密,頭腦清醒之輩。他之所以這般行事,亦是因為病痛折磨,一時糊塗才犯下這般罪行。好在此案順利中止,兩名孩童業已獲救,倒是沒有造成更嚴重更可怕的後果。此人既是這般聰明靈醒,那某這番提點,他自會從此後,絕對會銘記於心,再不敢行歹毒妄為之事,卻是可以預見的。”


    鄭世元笑了起來:“好啊,李縣尉此番話語,倒是真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防患於未然呢。好了,陳一綸這老朽,某就不去說他了。但某還有一點,想悄悄地問一下李縣尉。”


    “何必客氣,盡管問來。”


    鄭世元四下張望一下,見無人注意自己,便向李夔低低言道:“李縣尉,穹東讚這廝,從皇宮大盈庫秘府中盜出來的一雙藍寶石,到底是在何處,你可知道麽?”


    李夔斜了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這對藍寶石,沒有任何親眼見過,隻依穹東讚一人之言,此物到底是真實存在,還是他隨口胡編,在無法考證的情況下,現在均不可查。故而,這對所謂從拂菻國進貢的頂級藍寶石,既然驗證真假,也就更加無法得知其去向了。”


    “但是,衙庫中不是還有許多泥俑麽,不如將它們一一砸碎,再來驗查一番,豈不甚好?”鄭世元猶不心甘。


    李夔笑了起來:“好啊,你願意去試,就去試吧。讓某看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手氣,去砸出那一對藍寶石出來。”


    鄭世元見李夔調侃,亦是哈哈一笑,卻又低聲對李夔道:“那方才下午的時候,某看到你在與這幾名匪徒交談時,明明從那個泥俑之中,砸出一雙藍寶石出來的。莫非,李縣尉想要私吞此寶麽?”


    聽他一臉促狹地說著,李夔先是一愣,隨即縱聲大笑。


    他從懷裏將那兩塊“藍寶石”摸了出來,遞給了鄭世元。


    “來,好好看看,某所弄的這藍寶石,可否如你之意。”李夔一邊笑,一邊將這兩塊“藍寶石”遞給了他。


    鄭世元接過一看,頓是噗哧一聲,咧嘴大笑。


    原來李夔弄的這兩塊藍寶石,不過是普通的藍色琉璃碎片罷了。


    琉璃,亦作“瑠璃”,是中國漢族傳統手工藝品之一,用各種顏色(顏色是由各種稀有金屬形成)的人造水晶(含24%的二氧化鉛)為原料,采用古代青銅脫蠟鑄造法高溫脫蠟而成的水晶作品。


    這種琉璃,因其色彩美麗澤潤、品質晶瑩剔透、十分受達官貴族以及普通百姓的歡迎。甚至在唐朝詩人元稹《的詠琉璃》中,就有“有色同寒冰,無物隔纖塵”的句子,生動而形象地傳達出了,琉璃燦爛奪目的誘人風采。


    中國古代製造琉璃的曆史,可以追溯到西周時期,最初製作琉璃的材料,是從青銅器鑄造時產生的副產品中獲得的,經過提煉加工然後製成琉璃。琉璃的顏色多種多樣,古人也叫它“五色石”。到了漢代,琉璃的製作水平已相當成熟。但是當時冶煉技術,卻是掌握在皇室貴族們的手中,一直秘不外傳。由於民間很難得到,所以在漢朝時,人們把琉璃甚至看成比玉器還要珍貴的東西。


    而到了唐朝,琉璃技術開始流向民間,導致大規模的生產與使用。雖然其成本亦頗為高昂,但一些粗劣品質的琉璃,價格卻還是能被普通百姓所接受,在每個城市的街頭店鋪中,均有售賣,並不是什麽稀罕之物。


    李夔笑道:“世元,現在你終於知道,某這所謂的藍寶石,乃是何物了吧。當時,某為了誘使那穹東讚盡快暴露,便特意去琉璃鋪中,選了兩塊差不多大的琉璃碎片,總共也就花了十文錢,然後帶去陶匠鋪,讓他們將這兩塊琉璃碎片,製成泥俑的眼睛。結果沒想到,某這般製成的泥俑,立即引起了穹東讚的注意,讓他以為此物就是暗藏了藍寶石的泥俑,遂趕緊裝車帶走。此時急於離開的他,斷斷沒想到,這廝竟是狗咬豬尿泡,空了歡喜一場。後來,在發現了某手中的‘藍寶石’乃是假貨之物,此人惱羞成怒,作勢就要來攻擊本尉。倒是幸得世元你來相救,才讓某得以順利躲過這廝的攻擊。”


    聽得李夔這番侃侃而談,鄭世元一臉訕然。


    他尷尬地陪著笑臉,複與李夔聊了幾句後,便趕緊托辭離去。


    見他離去,李夔斂起笑容,臉上的神色便多了幾分肅然。


    此時,已是黃昏。


    李夔站起身來,快步離開縣衙,便獨自一人,徑往一家珠寶鋪子而去。


    天時已晚,那珠寶鋪子正要關門之時,李夔匆匆而入。


    那掌櫃的一見李夔過來,先是一愣,便立即一臉堆笑道:“李縣尉來啦,你此時來鋪裏,可是來取那一雙手鐲的麽?”


    李夔點了點頭:“正是來取此物。這手鐲在你鋪中,已然訂製了三天,一直沒空來取,卻不知,你等製得如何了?”


    “咳,就在剛才,某剛剛做好了呢。喏,現在就給李縣尉拿上來。”掌櫃一臉堆笑,隨即轉身來到後台。


    待他出來時,其一雙肥胖的手中,便是小心地端著一個紅色絲絨做成了迴錦字小盒,輕輕放在櫃台上。


    “你看,這雙白玉藍鳳手鐲,乃是按李縣尉你的要求,選用上好的波斯白玉,再以金絲掐嵌之技,鑲了你提供的一雙藍寶石,質地通透細膩,外形婉美秀麗,做工細致講究,在燈光底下,一眼看去,倒像是兩隻展翅欲飛的冰藍鳳凰,正欲從雪地裏翩翩起舞呢。”


    李夔一邊仔細觀看,一邊聽這掌櫃的諂媚介紹,心下十分受用。


    他看到,這雙定製的白玉藍鳳手鐲,有一種古典婉約的韻美,卻又靈動活沷,色澤綺麗,透露著時尚動人的氣息。更兼做工相當不錯,用料高級,且整個鐲身沒有半點綹裂,實是一雙難得的精品鐲子呢。


    而他更是仔細看過,那已被雕成一雙冰藍鳳凰的藍寶石,猶是透亮晶澤,細膩無瑕,倒是完美地繼承了寶石原有的好品質。


    “一池清水繞腕間,滴露玲瓏透彩光。脫胎玉質獨一品,時遇諸君高潔緣。”李夔心下,不覺輕吟。


    “很好,掌櫃的做得不錯,那這雙鐲子總共多少錢?”李夔收起鐲子,笑吟吟地問道。


    掌櫃的一臉笑得稀爛,伸出四個手指:“李縣尉果是識貨之人!能得你這般誇讚,某心下倒是有如喝蜜一般甜呢。唉,既然你我之間如此有緣,咱就收個成本價,四十貫足矣。上次李縣尉已付定金十貫,現在再補交三十貫便可。”


    “啥?竟要四十貫?!掌櫃的你還說是友情價,這難道不是獅子大開口麽?”聽他這般報價,李夔頓是吃了一驚。


    “咳,李縣尉,這價格已是相當實在了。你看看,這用料皆是頂級,這做工又是何其繁細,這般價錢,實是便宜得很呢。李縣尉若不相信,可攜了這雙手鐲,再去他店問問價格,便知小可所言,當是非虛矣。”掌櫃的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委屈模樣。


    李夔抿了抿嘴,不想再與這家夥過多計較,便從懷裏掏出一張三十貫的便換,遞給了他。


    “好了。此鐲本尉心下甚是喜歡,就不與你再多爭論了。這是一張三十貫的便換,你攜了它,去錢櫃處換取便是。”


    那掌櫃一臉喜色地接過便換,仔細地驗看無誤,便對李夔千恩萬謝地拱手唱喏:“李縣尉果是豪氣,非是旁人可比!這便換說拿就拿,倒是端的爽利。希望下次……”


    他一語未完,李夔卻已攜了迴紋錦字檀盒,轉身出門而去。


    懷裏裝著這對做好白玉藍鳳手鐲,一路向安治醫館走去的李夔,感覺自己的心跳,竟然越來越激烈了。


    而一想見她收下禮物的情景,李夔的嘴角,又不覺泛起了微笑。


    他一路穿街過巷,很快就來到了安治醫館。


    入得醫館大門,李夔不及與眾人打招唿,便快步向蘇錦奴的病房走去。


    他輕輕推開門,便見那蘇錦奴,正半躺在床上發呆。


    李夔亦不多話,快步來到她身邊,便從袖中拿出這一雙白玉藍鳳鐲。


    然後,在她驚訝的目光下,他掂起她的纖纖玉腕,小心地套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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