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鳩抿著嘴,一雙三角眼閃爍不定,正仔細地考慮李夔的話。


    很明顯,這蘇錦奴確是無錢,自己再要強逼,也榨不出什麽油水來,要她立即還債,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而有李夔在此,他們也不敢再對蘇錦奴有任何非禮之舉,更不用說將她以欠債為由,強行動粗了。


    所以,現在李夔提出,可以代她立還四貫現錢,這樣的條件,卻是十分誘人的呢。


    就斑鳩等人猶豫之際,李夔的聲音又悠悠響起:“你等借她三貫錢,僅僅過了十天,就能得一貫錢的巨額利息,且能現在就足額歸付,這般好事,上哪找去。某再次提醒你們,現在某是有心相幫,才願借錢給她還債。倘不願意,那某撒手不管,爾等可是一文錢都拿不到了。”


    斑鳩一咬牙,大聲道:“好!既如此,某同意了!就以四貫來算全部的本息。”


    “那某現在就給你等四貫錢鈔,爾等留下原先借據,另立字條,驗訖保留。”李夔立即一錘定音。


    隨後,他向旅舍掌櫃徐全期索來紙筆,開始撰寫還錢字據。


    “大唐光啟二年五月十三日,借貸人蘇錦奴,還蔣家質庫本利錢,共計四貫整。自此之後,債契兩清,互不相欠。恐後無憑,一式兩份,立此為證。”


    寫完字據後,李夔折轉出去,迴到自己房中。


    他從已放入房中的漆盒裏,拿出了四貫新錢出來。然後,他帶著這四貫新錢,迴到蘇錦奴房中。


    “四貫錢鈔在此,爾等收好了。”


    一語既畢,李夔將這四貫新錢,交給了斑鳩哥。


    斑鳩低垂著頭,略略清點一番,便收下錢鈔,再與蘇錦奴一道分別簽字畫押,然後各執一份,以為保存。


    隨後,斑鳩哥以一種十分複雜眼神,斜瞥了默默不語的蘇錦奴一眼,便打聲唿哨,一眾惡少跟著他來了個鳥獸散。


    這時候,房外那旅舍掌櫃徐全期,亦是極識時務地悄悄地溜走,隻留了李夔與蘇錦奴二人,單獨呆在房中。


    一時間,二人俱是無言。


    房間裏極其安靜,隻有灰塵在從窗外投入的光柱下無聲飛舞,似乎可以清楚聽到,兩人的唿吸聲。


    “你為什麽要幫某?你我又不相識。”


    終於,還是蘇錦奴先開了口。


    她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清冷。


    李夔注意到,她在這裏把自稱從奴家改成了某,這樣的轉變,不知道是顯示親近,還是刻意疏遠。


    “算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吧。”李夔沉吟一下,淡淡答道。


    “既如此,那某今日就承你恩情,謝恩公及時濟困。”蘇錦奴低聲一歎:“那你再給某寫張借據吧,利錢什麽的由你說了算,算是某現在借你的,將來某必會足額還你,一文不少。”


    李夔微微一笑:“以某來看,你現在用錢之處,應該還有很多吧。不妨趁此機會,在某這邊一次性多借點。”


    蘇錦奴雙眼一亮,她眨著那雙靈澈眼眸,怔怔地看著李夔。


    她仿佛是在猜測,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李夔轉過臉去,望向窗戶,繼續道:“現在天氣日漸炎熱,令尊的屍首停於醫館,隻怕難以久存,還是要想辦法立刻入土安葬為宜。你可想好了,到底要向某借多少麽?”


    李夔這句話,勾起蘇錦奴心下傷心之意。


    她垂下頭去,咬了咬牙,喃喃道:“那就請恩公再借某十二貫錢,讓某把阿爺給埋了。”


    十二貫錢?


    李夔不覺一愣。


    他記得,在上午時,那兇肆夥計來怡春院中,商量那女妓紅鴦的安葬事宜,可是開口要四五十貫的。


    怎麽現在這蘇錦奴,僅僅隻向自己再借十二貫錢就夠了?


    “姑娘,十二貫錢,會不會少了些?”


    蘇錦奴搖了搖頭:“不,夠了。某已算過,可在縣郊尋一塊荒廢山土,臨時租用,再以最便宜的棺木,暫且埋葬我父。而諸如明器、花圈、紙錢、挽唱郎一類均是不需,故有十二貫錢鈔,就應是夠用了。等將來世事平靖,某又有錢了的話,再把阿爺遷葬迴故鄉。”


    蘇錦奴話語淡淡,卻令李夔一時感傷。


    亂世中人,何其微賤。


    而在晚唐時代,諸如蘇錦奴父親這樣在亂命中掙紮活命的窮苦百姓,天下不知還有多少。


    長歎兮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李夔沉吟一下,朗聲道:“既如此,那某就再借給你十五貫錢,以備不時之需。省得萬一不敷,你還要另找人借。某現在就寫借據給你吧。”


    蘇錦奴頭垂得更低了:“那利錢……”


    “不計你的利錢了,也不給你設定歸還時日,你將來有機會,能還錢就好。反正某在汧陽縣官府效力,你要找某,亦是容易。”李夔又是微微一笑。


    蘇錦奴身體微微一顫,神色更是充滿疑惑:“你我素不相識,官爺為什麽會對某這般照顧?莫非……”


    李夔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麵前輕輕晃了晃,示意她不必再說下去。


    “你放心吧。某對你沒有半點非份企圖。”李夔笑道:“之所以幫你,一則是某見不得這世間不平之事在眼前發生,二則卻是因為某現在正好有點閑錢可以借你。如果你同意的話,這裏有剩餘的紙筆,正好可給你我寫下借契。”


    蘇錦奴沒有說話,隻是眼角有晶瑩閃爍。


    最終,她輕輕點了點頭。


    隨後,李夔寫下借契,一人一分收好,李夔複去已房,與那穀老丈一道抬了裝著十五貫錢的漆盒,一齊來到蘇錦奴房中。


    這樣一來,李夔先給她奠付了四貫借債,又再借給了她十五貫錢,算是共借了她十九貫錢。故他這新取的二十貫銅錢,他隻留下了一貫錢作為零用。


    不過,李夔心下,卻也並未有太多疼惜。


    畢竟這筆錢,對他來說,得來尚是容易。且此番借出,相比一百五十貫的總額,錢數沿是有限,卻也無甚心疼。


    當著她的麵,李夔打開漆盒頂蓋,露出一滿箱瑩光燦爛蜿蜒疊複的新錢出來。


    “蘇姑娘,十五貫錢在此,你可清點驗收一下。”


    李夔這句輕輕的話語,讓她瞬間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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