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兵得先征糧征民夫,秋收雖然尚未開始,但是征集令要先傳達下去,好讓各地官員和軍民有所準備。


    考慮到糧食運輸距離和雍州、司州貧富差距、社會穩定性等問題,這一次出征的糧草和民夫大部分還是要從河東和弘農征集,張茉想給河東郡的免稅隻能延到明年。


    河東百姓並不知今年原本要免稅,倒沒什麽意見,時間到了還是和從前一樣繳稅,至於去年借出去的糧食,很多人本來就是用來支持大王平亂的,也沒人去向官府討要,不過張茉還是讓當地官員對民眾解釋了一番,承諾明年以稅抵還去年借的糧食。


    而後勤民夫本就在兵役範疇內,縣令把征召的政令發下去,秋收過後各鄉各裏會把召集的壯丁集中縣城,在規定的時間內押運本縣糧草去茅津集合,最後渡河往長安集結。


    河東郡的一切皆安排得井然有序,然而弘農郡就沒這般順利了。


    自獻帝亡故後,呂布忙著打袁紹、打馬騰、韓遂,剛打完這些人沒多久,冀州又反,一直沒空也沒精力來整治弘農郡,所以弘農郡名義上已經歸屬唐國,但這裏的實際統治者其實還是楊家,上到太守,下到各縣官吏,幾乎多是楊家的門生故吏,而且整個郡有一半土地人口掌握在楊家手裏,呂布在弘農郡隻有兩股駐軍而已。


    現在要在弘農郡征集糧草民夫,其實說白了就是向楊家要錢要人。


    “這呂布委實能打,冀州才剛平定下來又急著去收涼州,一開口就是要五十萬糧草,兩萬民夫,這是把我楊家當糧倉了!”


    華陰楊家,楊彪聽到太守派人送來的征糧消息,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這事該如何推脫?”


    楊修瞅了父親一眼,歎氣,“難辦啊,給了糧和人便是助唐王順利進取涼州,那父親可就違背了和曹公私底下的盟約,不給的話……正好給了唐王妃借口來料理弘農郡,關鍵咱們夾在雍州、河東和河南尹之間,南邊又是秦嶺山脈,想求外援也沒辦法!”


    楊修勸道,“父親,我看還是效忠唐國吧,再這樣蛇鼠兩端,冀州甄家便是我們的前車之鑒,兒子覺得,曹公根本鬥不過唐王。”


    楊彪搖頭,“唐國如今是一家獨強,卻也並非不可戰勝,這兩年唐國戰事不斷,國力減退,而曹孟德養精蓄銳,日益壯大,壽春袁公路已經快廢了,孟德隻要取了他,所擁有的土地、人口一點不比唐國少,再西聯劉景升、劉伯兮(劉範字),焉不能與之爭雄?”


    楊修有點無奈道,“我楊家基業若是在兗州或者在河南尹,是可以背靠曹公得到庇護,關鍵是咱們在弘農啊,唐王若想清理弘農,楊家根本反抗不了。”


    “父親,唐王和王妃並非不講理之人,待部下也極為寬厚,隻要真心效忠,根本不必擔心富貴前程,您看河內司馬氏、張氏,已有幾個子弟得唐王重用,識時務者為俊傑,大漢朝自獻帝意外墜亡之時,便已經徹底亡了,來日曹公即便奪得天下,他也不會甘心把權力讓給那個傀儡皇帝,而劉景升、劉伯兮二人,可比光武皇帝嗎?我也不說光武,您自己覺得,他二人可比唐王嗎?大漢救不了了!”


    冀州一事後,楊彪也感覺到了天下大勢重頭在唐國,然而作為正統儒學家,他真的很難認同呂布這個赤果果想篡漢的亂臣賊子。


    他退一步道,“即便如你所言,效忠唐王,偌大的家族也要被拆分,他不可能讓弘農由我楊家掌控。”


    楊修滿不在意道,“拆便拆了,有唐王庇護,養那麽多部曲也沒什麽用處,浪費糧食而已,至於那些隔了幾代的族人,根本無親情可言,隻要向唐王效忠,我主家富貴不會缺,你我父子也能去唐國謀個職位,依父親威望,來日唐王稱帝,您怎麽也能封個三公之位,是做大漢的三公還是唐國的三公有何區別?”


    楊彪依舊搖頭,“你想得太簡單了,部曲、徒附這些事小,弘農上下官吏多為我楊家人,大漢各州郡也多楊家門生,即便家族被拆分,唐王勢必還要對弘農官場進行一次大換血,唐王妃普及紙張、書籍,在各處興辦學校,便是要打破舊有官吏晉升渠道,以一種新的選官製度逐步取代察舉,我楊家自你高祖父到為父這代,已經有四代任大漢朝太尉一職,你以為憑的是什麽?”


    他停頓片刻,說道,“便是憑借這強大的政治人脈,若是歸於唐,即便唐王看在為父貢獻出弘農的份上,給個三公之位,多半也是虛職。”


    楊修道,“父親說的這些我都懂,然而眼下形勢如此,咱再如此搖擺不定,下場可想而知,兩害相行則取其輕,再說了,唐王妃改革選官製度又如何,跟那些黔首比,我世家子弟自小熟讀經書,學習六藝,優勢更為明顯,她選拔出來的多還是世家子,上次唐王便要招兒子當主簿, 若非父親不許,我已然是唐王身邊重臣。”


    “父親啊,您就我這一個兒子,您現在是要考慮我的前程還是族人門生的前程?袁家想自立,結果袁本初兵敗,袁公路腐化不堪,他們家走錯了路,已經完蛋了,還有冀州甄家,一麵引外敵叛亂,一麵又想把女兒許給唐王,結果呢?您現在便是在走甄家老路,那百來口人血淋淋的教訓就在眼前啊!”


    楊彪聞言眉頭越發沉了幾分,他何嚐不知自家現在猶如行走在懸崖峭壁旁,一個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楊修繼續道,“現在擺在咱麵前的路隻有兩條,要麽絕對效忠唐,要麽放棄弘農,舉家遷去兗州投靠曹公,不能再如此陽奉陰違下去了,否則集結在長安的唐軍可能調頭迴來先打我弘農。”


    楊彪重重歎了口氣,“為父也知不能如此,實在是心中難下決斷!”


    楊修問道,“父親是不相信兒子的才能麽?”


    楊彪一怔,抬頭看了眼兒子,又低下頭沉默。


    “父親,您就聽兒子一次吧!”


    “你便如此看好那匹夫?”楊彪又抬頭,詫異道。


    楊修笑道,“匹夫雖無甚才能,然而他有個堪稱天才的夫人,兒子看好的是唐王妃。”


    “那確是難得一見的奇女子!”


    楊彪感歎了一句,終是擺了擺手,“也罷,也罷,此次你便隨運糧車隊去長安拜見大王吧!”


    “父親英明!”楊修拱手一拜,俊朗的臉上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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