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厭詐,那也要看詐的對象是誰,若是些沒見識沒文化的蛾賊,要詐他們的辦法多得是,但想詐麹義就沒那麽簡單了。


    張茉看了許褚一眼,“兵法記得倒挺熟,隻是……這點小伎倆是騙不過他的。”


    “為何?”


    “咱們要是有很多油的話,何必等蛾賊快攀上城牆了才放?完全可在他們剛攻城時就拿來砸,麹義怎會想不到其中緣由?”


    “那該怎麽辦?”許褚聞言又開始憂心。


    “麴義的弓手今日受傷頗多,他若隻有這些善射之人,明日倒也不必太擔心,但若還有,勢必又是一場苦戰。”


    說話時,張茉目光一直盯著前方道上的麹義軍陣,萬餘老弱被安排在前,降卒都在寨子這一側,他自己的人馬反而在後方,這樣布置是想幹什麽?


    若是要逃,這樣自然最為妥當,有老弱擋在道上,張燕援兵追來也殺不過去,但看他紮下的營帳,又不像要逃的樣子。


    想了許久,張茉忽然明白了什麽,臉色幾經變化,竟是喜憂參半。


    ……


    就如許褚所說,麴義弓手被傷了許多,心有不甘,當日半夜時分,他派人試圖從河中偷遊進寨,結果發現城橋下被釘入了鐵網,魚兒能自由出入,人卻是萬萬鑽不過去的。


    “這小寨子不簡單,委實不簡單!”


    大帳外,麹橫聽完潛水士兵稟報,感歎道,“寨口建得猶如銅牆鐵壁,有桐油火炭卻不砸蛾賊,能忍到人都攀上城頭了才出手,這要一個控製不好,城就破了,還有那群蛾賊,居然沒一個想著投降的?”


    “臨危不亂,指揮若定,此人頗具大將之風,能力不輸本將軍,我倒是有點欣賞他了。”


    麴義遙望寨子,腦中浮現今日看到的那個模糊輪廓,年紀似乎不大,身子也挺單薄,看起來半分不像能做賊首的樣子,可他就是憑借區區兩百餘人,抵擋下三千人的攻擊。


    麴橫嗬嗬笑了一聲,“將軍您這是誇他還是誇自己呢?!”


    麴義哼道,“能和本將軍相提並論,是他的榮幸。”


    “是是是,將軍您英明神武,英俊瀟灑,氣宇軒昂,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行了行了,別拍馬屁了,早點睡覺去。”


    麴橫嘿嘿笑了笑,“那明日還打這小寨子不?”


    “打屁,張燕援兵快到了,讓大家休息一日,準備對付張燕的人,小寨子待這兒又飛不了,且先放他一馬,日後有機會再來收拾。”


    說罷,他又望了眼燈火通明的寨子,鑽進自己大帳。


    …………


    已入深秋,山中唿嘯的寒風似長了眼睛,逮著縫隙往衣服裏鑽。


    雪花零零散散飄落著,除了腳下踩著的這塊地,其他地方都已覆上一層薄薄的白霜,聚集在城門不遠處的蛾賊們不自覺裹緊身上薄衣,遠遠看著擔上城頭的一鍋鍋熱湯飯,幹咽口水。


    他們這些人是被麴義派來看著寨門外,防止裏頭人馬出來搗亂。


    昨日一戰,三千多蛾賊死了大幾百,麴義自己人也傷了一百餘,原以為他必是不甘心,今日還要有一場苦戰,卻不料他突然又不打了,隻讓他們盯著寨子就成。


    這小寨子有何好盯的,那麽點人,難不成還敢出來偷襲?


    唿唿風雪中,眾蛾賊不自覺聚到一起,聞著城頭傳來的陣陣飯菜香,坐等天黑天亮。


    次日,吃好喝好睡好的孫輕兵馬終於趕到聚義寨外。


    隊伍裏,李貴等遠遠看見自家山寨完好無缺,又是歡喜又是疑惑。


    李貴問道,“老大難不成憑兩百餘人守住了寨子?這不可能啊!”


    自己那群手下什麽德行他最清楚不過,隻怕麴義兵馬沒到就想著投降了,即便沒投降,那麽點人,也絕對架不住數千人的進攻。


    杜飛笑道,“有何不可能?當年她年紀尚小,便在穎川把一群蛾賊騙得團團轉,後又屢次獻計助官兵平賊,有她在,萬事皆有可能。”


    這些往事平時閑聊時李貴也聽杜飛說過,卻隻當他是誇大其詞,今日若非看到還堆在城下的屍體,他寧可相信麴義根本沒去攻寨。


    見李貴依然一副不太相信神情,杜飛道,“莫多想了,究竟如何,等迴寨了一問便知,眼下還是先專心對敵。”


    綿河河畔,麴義驅趕一萬餘老弱在陣前,派人上前喊話。


    “你等父母妻兒皆在此,我家將軍有令,隻要每人斬殺一個張燕本部士兵,便可換迴家眷,亦能恢複良民身份,得分布匹、田地、種子,皇甫將軍亦會向陛下求情,再免一年租稅,從今往後,你等不必再藏頭露尾,不必再朝不保夕,不必過刀口舔血的日子,還不速速取了人頭來請降?”


    話音剛落,孫輕隊伍裏,除了張燕本部和老弱被屠滅的山寨隊伍還保持安靜,其餘皆躁動起來。


    “俺看見俺阿母了,還有俺兒,俺……”說話的蛾賊握緊手上環首刀,目光轉向孫輕身後隊伍。


    “俺剛娶的婆娘還沒睡夠,就這麽死了太可惜了!”


    “俺家隻剩俺和大父了,俺不能不管他。”


    一眾家眷被俘的蛾賊蠢蠢欲動起來。


    李貴等精神亦緊繃起來,這群人若突然反叛,混戰中他們可能也會死傷慘重。


    麹義高坐馬上,好整以暇看著對麵躁動的蛾賊,隻等著他們自相殘殺過,他再去收拾殘局。


    “官府的嘴,騙人的鬼,不可輕信!”


    在一眾蛾賊糾結猶豫中,孫輕在親兵護衛下,驅馬過來喝道。


    “你等難道忘了為何淪落為賊?難道忘了幾年前易子而食慘景?”


    孫輕冷笑,“免租稅一年?一年後呢?繁重的苛捐雜稅,還能負擔得起?今日即便真換迴家人性命,在這如虎苛政下,還能苟活幾時?”


    說到這兒,他語氣驟冷,“殺張飛燕本部人馬,你等敢嗎?莫說你等殺不過,便是僥幸贏了,今日我等葬身於此,張飛燕豈能放過?隻怕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孫輕一番話下來,那些新組家庭的蛾賊多數已徹底熄了反叛的念頭,婆娘沒了可以再搶,兒子死了可以再生,自己命沒了才是真的什麽都沒了,而且孫輕說得沒錯,憑他們這些人也殺不過張燕的兵馬。


    唯有部分至親還在的蛾賊,依然猶豫不決,一邊舍不得親人,一邊又怕張燕報複,似乎左右都是死。


    這些人已影響不了大局,但堵在前麵的到底是他們親人,孫輕便沒有讓這些人打頭陣。


    現在道上無任何可避讓之所,前鋒若在衝過去之時稍有退縮,麴義那邊一動手,老弱人群勢必朝自家隊伍這邊衝,到時候還沒開打隊伍就會被老弱衝散。


    孫輕便讓張燕本部五千人打頭,老弱被屠滅的那部和聚義寨的士兵押後,大手一揮,大軍緩緩向著麴義軍陣壓上。


    “賊寇就是賊寇,果真毫無人性!”形勢和自己設想的大相庭徑,麴義不免意外。


    他對投降的那些蛾賊道,“看看,本將軍給了他等選擇機會,奈何賊廝不念親情,驅馬踩踏自家親眷,我亦無法。此等情況,我是斷不能讓他們逃迴來衝擊我軍陣營的。”


    有蛾賊哀求,“將軍,求您讓他們退去聚義寨道上,隻要逃到那邊便安全了。”


    麴義冷笑,“前日你等剛攻殺過人家寨子,現在想讓收留,做夢呢!信不信剛退過去城頭就賞給你們一頓箭矢石塊。”


    麹義驅趕老弱在前一則是想策反對麵蛾賊,萬一策反不成,有這些老弱擋著,他也能盡快撤離。


    三千對三萬,又在人家地盤上,麹義雖想除賊立功,卻也不會拿自家部曲來拚命,而且此次他剿了幾個山寨,這功勞已經可以了。


    他目光看向列隊在聚義寨道口的蛾賊們,策反不成,這些降卒已經沒什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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