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日頭正毒,東城門附近的一大戶宅院,一隊蛾賊從大門魚貫而出,前往城門換防。


    黃巾軍占領陽翟後,渠帥自住郡守府,其餘將兵分散各大戶人家,按宅院位置,分別駐守各城門。


    隊伍一路向東,拐過巷道後,進入城牆邊的寬道上,剛走幾步,領隊的軍候突然停下腳步。


    隊伍前方,一支綁著布帛的箭支靜靜躺在地上,看樣子像是從城外射進來的。


    有士兵上前撿起布帛遞給軍候,軍候打開看了眼,眉頭微皺,揚聲問:“何人識字?”


    眾士兵麵麵相覷,半響後,隊伍最後麵站出一少年,小聲道,“小的識得幾個。”


    少年小跑上前,軍候將布帛給他,“念念,上頭寫的什麽?”


    “什麽州呃……”


    第一句話就有兩個字不認得,少年有些尷尬看了看上司,在他的虎眼注視下,硬著頭皮繼續念,“什麽帥見晤,大賢良師於上月在冀州為盧什麽所殺。”


    念到這,少年臉色都白了,大喊,“不可能,大賢良師怎麽可能被殺?”


    附近聽到的其他蛾賊跟著叫嚷反駁起來,“黃天還未立,大賢良師不會死的。”


    “假的,這定然是假的,大賢良師不會死。”


    軍候臉色也變得很難看,抬手示意安靜,對少年道:“繼續念。”


    “聖體為盧什麽所辱,官兵欲運至什麽陽點天燈,見信領兵速救。”


    雖然有幾個字不懂,卻並不妨礙理解,官兵竟要把大賢良師的屍體運去洛陽點天燈,叫這些瘋狂粉絲如何能忍?


    隊伍裏有人當即大哭起來,“俺阿母、阿弟之病皆乃大賢良師所醫,俺要出去一探真假,若真的……俺拚了命也要劫迴大賢良師聖體。”


    “對,速去一探真假!”


    “速去一探真假!”許多人跟著叫喊。


    黃巾起義初始跟隨者,皆為太平道忠實信徒,張角在眾人心中可謂是神一般的存在,不管這事是不是真的,蛾賊們已然無法安心待在陽翟。


    軍候雖不識字,腦子卻不笨,怒喝道:“北方並未傳來任何消息,這定是官兵亂我軍心之計,休要胡言亂語。”


    這時,隊伍後麵有個聲音道,“俺們圍皇甫嵩於長社時,聽說是有個叫盧植的領北軍五校士去冀州平亂。”


    “果真是盧植嗎?”


    “千真萬確!”


    眾人又開始議論紛紛,軍候有點彈壓不住,忙把此事報知波才。


    原來,不單東邊城牆前現此書信,西邊、南邊城牆附近皆有此布帛。


    這一看就是官兵奸計,波才自是不信,以強製手段壓製流言,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如此爆炸性消息如何防得住,不過半日功夫,消息就傳遍全軍。


    有相信的,有不信的,更多的是半信半疑,眾蛾賊強烈要求渠帥派一隊人馬出城探查消息真假,波才無法,為安軍心,隻得派一屯騎兵從北門出去。


    消息未得到證實,蛾賊們皆懸著一顆心,做什麽事都蔫蔫的,甚至有部分心急的,嚷嚷著要出城去劫張角屍體,波才憤而砍殺了幾個帶頭鬧事的,這些人才安靜下來。


    皇甫嵩自停止攻城後,也寄希望於城中內應,日日派斥候關注四個城門,黃巾騎兵剛出北門,他就已得到消息。


    皇甫嵩親領五百人前往攔截,這百個蛾賊自然不是對手,被殺的殺、擒的擒,待將俘虜嚴刑拷問一番,才知城內竟傳出張角被殺的消息。


    張角有沒有被殺,他十分清楚,皇甫嵩大為詫異,這謠言從何而起?


    王允、李旻等也一頭霧水。


    “此或城中文士所出計策,目的在於亂敵軍心,我等趁機攻城,則一鼓可破。”王允道。


    “沒那般簡單。”


    皇甫嵩擰著眉頭,“賊寇剛為我等所敗,即便軍心不穩,亦會奮力守城,要破城依然艱難。”


    聽這意思,似乎他還是沒打算攻城,李旻記掛城中家人和百姓,著急道,“此次機會好歹比前些天大一點,將軍不妨再試一試,或許可成。”


    皇甫嵩緘默不語,許久後才道,“再等兩日,看城中有無新情況。”


    李旻有點急眼了,“若沒有呢,將軍便不管陽翟了?”


    “怎可能不管?城中有人欲助我一臂之力,兩日後不管有無消息,本將軍皆會再攻一次,若實在不行,我等也不可能在此幹耗著,隻能先去別處剿賊了。”


    皇家精銳騎士金貴,李旻也知道用他們來攻城實在太可惜,豫州南邊、南陽各地賊寇還在肆虐,皇甫嵩答應再試一次,他應該知足了,隻暗暗祈禱城中高人還有後招。


    而李旻想像中的高人,張茉此刻正看杜彎刀耍暗器。


    兩枚彎刀上係有細繩,刀子甩出去後一拉便會迴旋,看起來很酷,隻是刀鋒有點鈍了,殺傷力不夠。


    馬度雙手拄著下巴,坐在門檻上發呆,眉頭一時緊一時舒,不知道在想什麽糾結事情。


    “阿茉,這都一日過去了,你那亂軍心的計策好像也沒什麽用。”馬度終於忍不住問道。


    “若城外官兵不打算攻城了,那確實沒什麽用。”


    張茉走到門檻坐下,依然笑眯眯看杜彎刀耍酷。


    “你不著急嘛?”馬度摸著咕咕叫的肚子,一臉憂心。


    “急有什麽用?我急了官兵就會攻城嘛?”


    “唉,你說可以兵不血刃讓賊子自己退出陽翟的,早知這麽不靠譜,老子就去搶糧了。”馬度瞪著圓眼道。


    “不行不行,老子得去搶糧。”馬度說著站起來,拿起旁邊斧頭就要出門。


    “馬大哥,你急什麽呀,官兵肯定會再攻城的,隻要他們打起來,我就有八成把握讓賊軍自己逃出陽翟。”


    “你怎知官兵一定會攻城?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便去劫糧倉。”


    張茉微微一笑,道:“若我若料不差,波才遣出城的賊子必然叫官兵劫了,他們知道城中傳出張角被殺謠言,怎麽也會趁敵軍軍心渙散之際再攻一次。”


    馬度深以為然點頭,“然後呢?後麵你要怎麽做?”


    “後麵的事隻有等官兵攻城時才能安排,現在說了也無用,你且信我一迴,若失敗了,你再去劫糧不遲。”


    馬度嘟嘴,“小小年紀就神神道道的,也不知哪裏學來。”


    杜彎刀從一塊還有些濕的泥塊中抽迴彎刀,勸道,“大兄,你就聽阿茉的,她說能行就能行。”


    馬度走過去賞給他一個爆栗頭,“你才認識她幾日,就如此相信她。”嘴裏這樣說著,手裏的斧頭卻也放迴原處。


    杜彎刀瞧了一眼張茉,低聲道,“你沒覺得她一點不像小娃嘛,你見過哪家小娃有她這般氣度?看見血淋淋的屍體眉頭都不皺一下,馬上就要餓肚子了,還一副胸有成竹模樣。”


    馬度搖頭,“沒見過,她是第一個。”


    “對嘛,所以你就信她一迴,等不成了再說。”


    ……


    果如張茉所料,第三日官兵開始攻城,杜彎刀一早就去打探清楚消息,正向張茉匯報。


    “東門廝殺聲最大,西、南兩麵聲響雖大,慘叫聲卻稀疏,北門依然安靜。”


    “皇甫將軍應是主攻東門,西、南佯攻,以吸引敵兵兵力。”張茉道。


    “波才可能看出皇甫嵩意圖,我看賊兵多被調往東門。雖然蛾賊軍心已亂,但人畢竟多,官兵要破城還是難,我們要不去南門製造混亂,把賊兵引過來一些?”杜彎刀道。


    “對,俺們去殺幾個巡邏的賊子,搞些亂子出來。”馬度道。


    張茉搖頭,“不,不用造什麽亂子。而且,你們隻有幾個人,能造出多大亂子?此事我早有計較,賊子多聚集東門才好。”


    眾人滿臉期待看著她。


    她看著馬度等,“諸位去偷兩匹馬,可有把握?”


    馬度拍著胸脯道:“這有何難,莫說兩匹,十匹也劫得。”


    張茉笑道:“無需太多,隻要兩匹即可,不要驚動蛾賊。”


    “沒問題,你隻管放心。”馬度又問:“然後呢?偷馬作甚?難不成吃馬肉?”


    張茉道,“你們劫了馬之後,裹兩條黃巾冒充蛾賊去東城詐波才,告訴他西門有人跟城外裏應外合,城門被打開了……”


    張茉話沒說完,馬度一副恍然大悟表情,叫道:“我明白了,這樣他就會派人去西門支援,東門官兵就可破城了,這叫調虎離山之計。”


    張茉好脾氣地笑了笑,在馬度期待的眼神中搖頭,“我的目的不是騙蛾賊去西門,而是騙他們從沒有官兵的北門逃走。”


    “這怎麽可能,蛾賊又不傻,他們就算真以為西門破了,也不會從北門逃……”


    馬度停頓了一下,“他們最多從南門逃,南門離西門最遠嘛!”


    其他人也一臉疑惑看著她,徐福道,“蛾賊不會逃的,他們人多,隻要速度夠快,完全可以再把西門關上。而且,波才必不會信,此計不成啊!”


    張茉奸詐一笑,“波才不信沒關係,有蛾賊相信就成,你們到時候這樣……”


    張茉細細交代過,鄭重問道,“記清楚了嗎?一個字都別說錯。”


    馬度忙不迭給她複述一遍,張茉這才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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