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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這個春節於武安伯府來說並不快活。


    除夕夜老夫人帶著孫媳婦趙清萱、孫子樓宇堯和小孫女樓思玥邊守夜邊等大兒子等人迴來。趙清萱如今已有六個月的身孕了,肚子卻比一般人要大,太醫診脈時,又沒發現懷有雙胎的跡象,老夫人便曉得她這腹中定是有個胖娃娃,喜笑顏開的同時,還不忘叮囑她時常走動,以免不利生產。


    夜已經深了,老夫人怕她累著,教她迴去歇息,她卻說要在這兒再陪會兒祖母。老夫人知她是想早些看到丈夫,也不怪她嘴甜扯謊,隻笑眯眯地打趣她:“你和文翰兩個感情如此好,我和你婆婆都樂在心裏。”


    趙清萱和老夫人並排坐在暖乎乎的大炕上說著話,樓思玥和樓宇堯則伏在距她們兩尺左右的炕桌上猜謎解悶兒。大抵是猜了幾迴都沒猜中,她顯得氣鼓鼓的,樓宇堯倒是半含笑意逗她。


    這時,老夫人房裏的大丫鬟靈竹笑嗬嗬地撩開厚重的門簾進來稟道:“大老爺他們迴來了!”


    樓思玥一聽,將猜謎的紙筆往前一推,不玩了。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得慈眉善目:“阿玥等急了吧?快去接你爹娘來!”


    樓思玥頓時歡快地“哎”了一聲,立在旁邊伺候的大丫鬟訪雨便蹲下給小主子穿鞋。趙清萱也想下去,卻被老夫人攔住:“你可金貴著,你公公婆婆斷不會挑你的禮數,若是我允你出門,文翰少不得要在心裏埋怨我這個老婆子!”


    趙清萱悄悄紅了臉,隻好聽祖母的。


    樓思玥這廂下了地,訪雨又拿了件紅氈鬥篷給她披上,由與她年紀相似的問蘭陪她快步走出門。


    她想跑到院子裏去,卻被問蘭給攔下了:“廊下多少擋風,小姐就在這兒等也是一樣的。”


    樓思玥噘起粉嫩嫩的小嘴,有些不開心地看了問蘭一眼。後者卻一直憨笑著,剛要再勸便見前方有人提著燈籠出現,再一看便瞧到了當先一人正是大夫人房裏的,便道:“小姐你看!”


    “爹爹、娘!”樓思玥邁著小腿就想過去,問蘭忙牽住她:“階上殘雪未消,小姐當心,別摔著。”終是讓她老實下來,踮起腳尖朝他們揮手。


    眾人本懷揣心事,聽見她脆生生的嗓音,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武安伯快步而來,上前將她抱了起來,貼了貼她的小紅臉蛋兒,笑道:“外麵夜深風寒,怎得不在屋裏待著?”


    樓思玥摟緊爹爹的脖子,甜甜笑道:“阿玥想你們了呀!”


    武安伯大笑著蹭了蹭她的臉,“你這小東西嘴巴最甜,才幾個時辰不見罷了,便被說得如隔三秋似的。”引得阿玥軟綿綿地揪起他的胡須,咯咯地笑。


    他們身後的舒氏等人瞧著前方玩鬧的父女倆,都暫且將煩心事拋到一邊,樂嗬嗬地進了門,解了鬥篷遞給門口站著的丫鬟婆子。樓宇恆上前給祖母見過禮後,拿眼偷偷覷著趙清萱。


    老夫人好笑地道:“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你媳婦在我這兒好著呢,莫不是不信我?”樓宇恆連連擺手:“祖母這是哪兒的話!”老夫人笑而不語,示意他去椅子坐著。


    沒用老夫人吩咐,便有小丫鬟們前去捧熱茶來,靈竹給大老爺和大夫人依次奉茶,另一丫鬟名喚以丹的則端給了大公子和大小姐,而後本分地退迴老夫人身邊,眼兒彎彎地陪笑著。


    樓思玥還膩在父親懷裏,隻是探過身子扭向姐姐,甜甜問道:“阿姊頭一次入宮領年宴,可好玩兒?”


    她話音未落,幾人的表情漸漸變得複雜,樓挽裳正端起茶盞,聞言一抖,熱茶濺到手上,疼得皺了眉頭。


    “阿姊!”樓思玥緊張地看著她的手,“可打緊?是我不好,突然出聲嚇著你了……”


    語蓉拿了帕子幫她擦著,她抬頭衝妹妹微笑:“天兒太冷,凍得我打顫,竟是連茶也拿不穩了。”


    樓思玥信以為真,道:“定是姐姐的手爐不暖和了。”趕緊讓身後的訪雨用厚絨布包一個湯婆子給姐姐。樓挽裳壓下心中淒惶,略一頷首,細呷一口杯中熱茶。


    老夫人此時已看出不對來了,阿婉幼時長在她身側,就連後來出府單住也是由她親手挑的教養嬤嬤,阿婉是什麽樣兒她最清楚,若非十分棘手之事,斷不會失態至此,她可不信什麽“冷得手抖”的謊話,但見此時人多嘴雜的,也不好細問,隻順著阿玥的話將語蓉和聽芙等人訓了幾句:“姑娘家如何受得了涼!往後出門可得給你家小姐備夠了熏炭,切莫再凍著她了。”


    此時訪雨捧了湯婆子過來,放到樓挽裳膝上,樓思玥見了,也放了心,又笑起來道:“姐姐還沒同我講,宮宴好玩兒麽?”


    樓挽裳“唔”了一聲,雙手撫在湯婆子上,微微垂下蝶翼般的眼睫,喟道:“皇宮麽,自是好玩兒的,鎏金銅瓦熠熠生輝,雕梁畫棟奢旎神麗,比比瓊樓玉宇,處處飛閣流丹……”


    “這個我早知道啦!”樓思玥坐在父親懷裏也不老實,軟軟地扭動,嬉笑道,“阿姊不是早就說過了麽?我問的是年宴與平常的宮宴有何不同。”


    樓挽裳無意撥弄著裹在湯婆子外麵的柿子包,柔柔一笑,便道:“人多些,也熱鬧些。”


    老夫人見大孫女臉色並不很好,心思轉了轉,便對樓思玥道:“行了,你姐姐他們才迴來,都累乏了,今晚還得守夜,你也莫問東問西的,快讓她歇歇。”


    樓思玥才發覺屋內的氣氛有些沉悶,乖乖巧巧地從父親的腿上順下地去,迴到了祖母身邊。


    老夫人撫了撫她的頭頂,問道:“剛剛不是還喊困?現下也見了你爹娘,快去睡吧。”她知祖母這是有話要跟爹娘說,即便已經不困了還是點點頭,牽了訪雨和奶姆呂嬤嬤的手迴去了。


    樓宇堯見此,言說自己忽有個問題琢磨不通,要迴去翻書,也走了。


    “文翰也領著你媳婦迴去吧,她懷著身孕,勞神陪了我這個老婆子許久,也該休息了。”將樓宇恆和趙清萱小兩口也趕迴去了,老夫人對靈竹使了使眼色。靈竹將閑雜人等一並帶了出去,守在門口。


    武安伯和舒氏猶豫了片刻,一咬牙將先前宮宴之上的兩場風波都與老夫人說了,舒氏拿帕子壓了壓眼眶,道:“我們阿婉招誰惹誰了,怎得都同她過不去……”


    老夫人瞥了眼默默不語的樓挽裳,撚著手裏的紫檀念珠,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莫憂心了,既然嘉王等人都看好咱們阿婉,便足以表明阿婉人品貴重,如此一來,倒也不是迴事兒了。”


    舒氏點點頭,又道:“隻是我怕靜王擔心夜長夢多,前來提親,我們應是不應?”


    “我曉得,你擔心在阿婉出嫁前還生出什麽變故才遲遲不肯同賢妃將話說死。隻是這迴……”老夫人動了動身子,向後靠去,“隻怕由不得我們不應了。”


    “母親是說……”武安伯傾身道。


    “皇後娘娘同陳貴妃一向齟齬不和。”她將話點到為止,闔眼假寐。


    武安伯怔怔地看了妻女一眼,起身道:“母親好睡,兒子告退了。”舒氏和樓挽裳也對老夫人拜了拜,同他一起迴去了。


    皇後娘娘賜婚之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舒氏雖不願女兒定下太早,卻也隻能認命,又怕女兒想不開,詢問道:“你跟娘說實話,是真心想嫁與你岑玉表哥麽?”


    樓挽裳咬了咬唇,懷中還抱著尚有餘溫的湯婆子。待人的真心她懂,可此類“真心”為何物,她並不清楚,隻知道對表哥說不上討厭,況且自知曉情竇,便明白那極有可能是自己的未婚夫,也羞於見他……可是要嫁給他了,心中有些極小的抵觸,卻不知為何。


    舒氏見女兒不言語,心中也急,剛要催她,就見她抬起頭來,定定道:“是。”舒氏深深看了她一眼,見不似作偽,懸著的心也放下來了。


    正如祖母所說,皇後賜婚,由不得她家不應。她若任性,隻會給家族帶來麻煩。


    *晉/江/文/學/城/原/創/首/發*


    翌日清晨,一位眼熟的太監從宮裏攜了皇後和賢妃的信物而來,傳皇後賜婚口諭,將眾人平靜的表情盡收眼底,滿意地點點頭,道了聲恭喜,收得沉甸甸的銀錢迴去了。


    老夫人對舒氏道:“過幾日,靜王便要提親來了,全權由你張羅,不必迴我,隻一點,便是裝出來也要給我高高興興的。”


    舒氏恭順地迴道:“媳婦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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