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前一晚,曲悠派人過去據點,把早已做好的收割機拉出,運到了漣水村裏。樂—文那笨拙卻又精巧的大家夥,在稻田邊上一字排開,閃花了村民們的眼。


    葛玉虎靠在一輛收割機前,高昂著頭,眼底帶著幾分得意。他清咳了一聲,轉過頭,看向同樣守在機器前麵的堂兄葛玉輝。


    “玉輝哥,千萬看好東西,別讓宵小有了可乘之機。”


    “管好你自己,別給王妃丟臉。”葛玉輝白了他一眼,心下去不敢有半分的大意。漣水村中的壯勞力甚多,可王妃卻派遣他們兄弟過來看守,定然是對他們信任有加。


    葛玉虎昂了昂頭,揮手驅散四周為官的百姓,“散了,都散了,有什麽好看的。”


    葛大壯走過來,上前拍了拍收割機,“玉虎兄弟,你先守著,夜裏我來替換。”


    葛玉虎憨憨一笑,“有我跟玉輝哥在,大壯哥就放心的迴去吧,絕對耽誤不了您的事。”


    葛大壯還想勸勸,卻見葛玉輝走過來,滿懷信心的拍著胸脯,“大壯哥,我們兄弟辦事,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這十裏八村中,兄弟的人品如何,你應該是最清楚的,放心迴去睡,耽誤不了王妃主子的事。”話裏,隱隱帶上了幾分得意。


    葛二亮挑了挑眉,雙眼滴溜溜的轉著。這兩個小子,對自己的事都尚且沒有這般認真,卻自告奮勇的來看守機器,其中不會有詐吧。


    葛玉虎生怕葛大壯不答應,還想補上幾句,卻被葛玉輝攔了下來。


    “玉輝,明天就是秋收的日子,這機器不能出現一絲的差錯,要不然……漣水村難辭其咎啊!”


    葛玉輝一頓,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我用項上人頭保證,機器在我就在,機器損壞,我以命相抵。”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也就沒什麽好反駁了。葛大壯點點頭,一步三迴頭的往家走去。


    葛二亮繞著機器轉了一圈,抬手拍上葛玉輝的肩膀,“玉輝兄弟,好好幹,有前途!”說完,詭異一笑。


    葛玉輝摸不到頭腦,剛想問上一問,卻聽葛二亮繼續說道:“我那王妃表妹最是惜才,要是入了她的眼,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葛玉虎呲著一口白牙,笑的極其得意。他就知道,跟著王妃的腳步,哪怕吃不到肉,也能蹭到一碗湯來喝喝。


    葛二亮抿了抿嘴,背著手,進入了夜色之中。


    次日,天剛蒙蒙亮,漣水村就迎來了秋收大軍。曲悠在幻珊的攙扶下,慢慢走下轎輦,朝村口等候的眾人點頭。


    “草民,叩見睿親王妃,王妃千歲千歲千千歲!”一見曲悠下轎,葛長生連忙迎了過來。


    “姨夫莫要多禮,快快請起!”曲悠溫柔一笑,緩緩抬手。


    葛長生後退幾步,側身把曲悠等人讓進了村。


    葛玉虎一夜沒睡,困的哈欠連連,口水都要掉到了機器上麵。他強撐著眼皮,不時的朝村口望去。


    怎麽還不來……


    葛玉輝伸了個懶腰,剛想找人替上一替,就聽遠處出來喧鬧聲,他猛然一個哆嗦,頓時精神了許多。


    “玉虎,精神點,王妃過來了。”


    “王妃,哪兒呢?”葛玉虎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抬頭四處看著。


    葛玉輝拽了拽衣角,好像等待檢閱的士兵一般,昂首挺胸的站在收割機旁,迎接著曲悠的到來。


    葛長生在前頭引路,腳下不時的踢著石子,生怕絆倒身後的曲悠。


    “村路崎嶇,王妃多加小心。”薑雲沫柔聲叮囑。


    “本宮知道。”曲悠點頭,接受了她的好意。


    薑雲沫麵上不顯,可心裏卻十分高興,她拽了拽薑雲錦的衣袖,柔和的眼底閃過喜悅。現如今,王府就是她們姐妹的棲息之地,而王妃,則是她們必須要討好的人,哪怕是披荊斬棘,也要一路走下去。


    幻珊不著痕跡的護著曲悠,腳下的步伐在也不敢快上一分,生怕她會動了胎氣。


    “主子,您到是慢點啊。”


    “放輕鬆……”曲悠捏了捏幻珊的臉頰,繼續往前走。


    靈佑在身旁幾次想要攔下曲悠,卻又怕會驚到她,急的直跺腳,隻能眼睜睜的看她朝稻田奔去。


    葛玉虎此時也不困了,他偷偷接過媳婦遞來的濕帕子,在臉上抹了一把,精神抖擻的等候著。


    “草民葛玉輝,參見王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千歲,千歲千千歲!”


    稻田邊唿啦跪下一群百姓,滿臉喜色的大聲高唿著。


    曲悠淺淺一笑,抬手虛扶,“起來吧,今日是秋收的大日子,本宮還要多多仰仗諸位。”


    葛玉虎激動的搓手,剛想上前表明心跡,就被子幕喝退。他尷尬的張了張嘴,腳下連連退了幾步,黑瘦的臉瞬間漲紅。


    曲悠瞄了一眼,微微蹙了蹙眉。她有臉盲症,見過一兩次,沒有過多接觸的人,向來是記不清楚的,可前方的這個人,她卻仿佛還有幾分印象。


    “你是……葛玉虎吧?”


    “是是是,正是草民。”葛玉虎心中一喜,跪在了地上。


    曲悠不經意的掃過四周,見眾人沒有絲毫的意外,仿佛全在意料之中一樣,“本宮記得,你有一個堂兄,叫做葛……”


    “玉輝,叫做葛玉輝。”人群中,一個響亮的男聲響起,頓時吸引了曲悠的注意。


    對,就是他,叫做葛玉輝的年輕人!


    曲悠暗暗垂眸,嘴角揚起一抹淡笑。她終於知道,為何漣水村的百姓沒有絲毫意外,原來,這兄弟二人早就在這兒等著她了。


    “王府還缺少兩個外門的小廝,活不重,月錢也勉強夠糊口,你們可願意?”


    “願意,草民願意!”葛玉虎連連點頭,生怕曲悠會突然反悔。


    戲文中常說,宰相門前三品官,那這王府的小廝,豈不是……葛玉輝張著嘴,餘光掃過圍在曲悠身前,手持長劍,威風凜凜的子幕,羨慕的砸了砸嘴。


    子幕冷笑,手中的長劍拔出,猛然架在了葛玉輝的脖子上。


    “侍、侍衛大哥,有話好說。”


    “別跟小爺耍心思,你還嫩點。”說著,長劍往葛玉輝的脖子上貼近了一分。


    葛玉輝嚇的不敢動,雙腿發軟,心裏發顫,他哭喪著臉,討饒的看著子幕,“草民不敢,不敢!”


    子幕冷哼,長劍在空中挽了一個劍花,送到了劍鞘之中。


    葛玉輝鬆了一口氣,狼狽的跌坐在地,在也不敢提過去睿親王府當差的事。


    葛玉虎仗著身體壯實,原本瞧不上子幕,想要上前跟他理論幾句,可在看到他那一手絕佳的劍術後,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嘿嘿’一笑,老老實實的跪在了曲悠的跟前。


    “王妃娘娘,草民跟土地打了半輩子的交道,做慣了農活,著實離不開,隻能辜負了您的一番好意。”


    “你……不在考慮考慮了嘛?”曲悠試探的問著。


    不考慮,在考慮就沒命了。葛玉虎苦著一張臉,哀求的連連磕頭。


    曲悠輕歎一聲,勉強同意了下來。


    葛玉輝鬆了一口氣,他抬手擦了擦額間的冷汗,想要借力起身,可剛剛一動,頓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曲悠挑了挑眉,詢問的看向葛長生。她當初收迴佃田的時候,可是有給村民一定的補償,緣何會餓成這般模樣?


    葛長生心裏暗罵了幾句,盯著壓力跪在了曲悠的身前,“王妃恕罪,是草民沒有教導好村民,驚了王妃的駕。”


    曲悠瞥了葛長生一眼,轉身向前方的水田走去。隻見,黃澄澄的稻田,一眼望去,好像鋪滿了黃金,閃爍著耀眼的光。


    “葛大壯。”


    “草民在!”葛大壯一溜小跑,來到曲悠身前,恭敬的拱手。


    “你帶上一組村民,把前麵的那畝地收割掉,打下來的糧食用麻布袋裝好,稱重後報給幻珊。”


    “草民遵命。”說完,葛大壯轉身離去。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一般,從人群中走出來七八個壯實的村民,跟在他的身後,一起向結滿稻穗的田裏走去。


    葛二亮的幹勁十足,幾次想要開口自薦,卻都生生咽了口水。他傲然而立,在曲悠餘光掃過來的時候,矜持的拿起了喬。


    “二亮表哥……”曲悠輕喚。


    “王妃!”葛二亮謙恭一笑,學著讀書人的模樣,給曲悠做了個揖。


    曲悠轉過頭,在人群裏搜索了一圈,待看到外圍翹首以盼的姨母汪紅玉時,無聲一歎。算了,左不過是個差事,誰來都一樣。


    “你帶一隊人,過去稱重處,把每袋糧食做好分類,貼好標記,裝車!”


    “哎哎哎,王妃您就放心吧,草民定當做好。”葛二亮拍胸脯保證。


    曲悠點頭,緩緩垂下了眼簾。


    葛二亮尷尬的撓頭,轉身朝人群中用力的揮手,“小夥子們,跟哥哥一起稱重去了。”


    人群中沸騰一片,紛紛響應起來。有幾個平日裏好吃懶做的小青年,甚至為了這個輕巧的活計而大打出手。


    曲悠蹙了蹙眉,餘光瞥向子幕,“本宮這額頭鈍痛,想來是聽不得那喧噪的聲響。”


    子幕會意,輕輕揮手,讓帶來的侍衛把眾人包圍,“來人,把這些謀害皇嗣的愚民捉起來,關進洛寧府大牢。”


    曲悠張大嘴,驚訝的看著子幕。他是不是傻,把人都抓起來,誰來收割稻田,他上嘛?


    幻珊捂著嘴,忍笑忍的肩膀直顫,她水眸微翹,心裏對輕鳶的未來萌生了幾分同情。龍衛中最為機靈便是子幕,可沒想到,現在最傻的也是他!


    葛二亮嚇得雙腿直顫,身子發虛,在這個秋日微涼的早晨,他卻被汗水打透了衣衫。他猛的跪在子幕身前,看著那把散發著銀光的寶劍,害怕的閉上了雙眼。


    孬種……


    子幕嗤笑,眼底閃過一絲不屑。說起來,他到也是蠻幸運的,原定保護王妃的子嵐外出,臨時換成了人畜無害的他,要不然,他豈不是要被嚇尿了褲子。


    葛二亮連連磕頭,嚇得渾身直抖,他隻是想要沾沾光,沒有什麽壞心思,真的沒有!


    汪紅玉從人群中擠出,抬腳踹了過去,“孽障東西,你表妹如此抬舉,你卻不知道感恩,這般的拉幫結派,是想要鬧上哪樣?”


    葛二亮舒了口氣,雙手抱住了汪紅玉的腿,“娘,兒子錯了,您就原諒我這迴吧!”


    汪紅玉一巴掌打下去,“知道錯了嘛?”


    “知道了,兒子知道了。”葛二亮大聲嚎叫,哭的好不淒慘。


    汪紅玉踹開葛二亮,跪在了曲悠的麵前,“王妃,求您看在老婆子的麵上,不要將這個孽子送去牢房。”


    曲悠微愣,剛想要伸手去攙,就見薑氏姐妹已然上前,一左一右的架著汪紅玉的胳膊,淺淺含笑的勸說著。


    “姨夫人快快請起,您是長輩,哪有這般跪在晚輩麵前的,無端讓人看了笑話。”薑雲錦拉著汪紅玉的胳膊,手上暗暗用力。


    這些不爭氣的東西,她常常告誡他們要腳踏實地,為何就是不聽。那王府雖好,卻不是他們這些貧民能進的,雖說悠丫頭主家,可那深宅大院淨是醃臢之事,又豈能如他們想象的那般。汪紅玉眼角含淚,心裏滿是愧疚。


    子幕收迴長劍,似是等待指令一般,站在了曲悠的身旁。


    “主子,這些人要怎麽處置?”


    處置,處置個屁啊,把人都抓走了,他去地裏幹農活啊。曲悠白了子幕一眼,陰森的呲了呲牙。臭小子,想要看她的笑話,那就別怪她給他小鞋穿。


    “村民無辜,放了吧!”曲悠輕撫額頭,似是疲憊的揉了揉額間。


    “放人……”子幕揮了揮手。


    葛二亮激動的抬起臉,“謝王妃,謝王妃。”


    村民一哄而散,就連那些想要看熱鬧的,也全都躲得遠遠的,害怕惹禍上身。


    汪紅玉滿臉歉疚的看著曲悠,幾次想要道謝,最終化作了一聲輕歎。她鬆開薑雲錦的胳膊,轉身而去。


    “姨夫人到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可惜了這葛家二公子。”薑雲沫眼底閃爍了一下,挪迴了曲悠的身後。


    “什麽葛家二公子,不過是個泥腿子。”薑雲錦冷哼。


    薑雲沫不讚同的搖頭,柔聲反駁,“阿姐此言差矣,人沒有貴賤,隻是出身不同而已,要是沒有這些泥腿子,你我又哪裏來的榮華富貴。”


    薑雲錦不太服氣,還想要駁斥她幾句,就見曲悠微笑,臉上滿是讚賞。


    “王妃,也是讚成阿沫所言?”


    “不錯!”曲悠點頭。


    “可是……”


    曲悠上前幾步,看著稻田中勞作的村民,嘴邊揚起一絲淺淺的笑,“本宮一直深信,唯有腳踏實地,用雙手勞作的人,才是最可愛的人。至少,別那些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世家公子強。”


    薑雲錦湊上前,爭辯的說道:“出身的不同,咱就了各人的緣法,隻有那些不知長進的人,才會認為種地比當官好。”


    曲悠眯了眯眼,麵無表情的轉過頭,“錦嬤嬤可曾聽說過,百無一用是書生?”


    薑雲錦張張嘴,雖然心中不以為然,可卻無法駁斥,甚至認為這位主子說的對。古往今來,不論是儒家,還是後來的墨者,全都把男子奉為天。更是有些讀書人,認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為了追求那些遙不可及,最後而荒廢了一生。


    曲悠上前兩步,看著前方熱火朝天的場麵,嘴角路不由的再次露出笑容,“子幕,命人在道邊架起高鍋,本宮要給辛苦收割的百姓們加餐,好好犒勞犒勞他們!”


    子幕應了聲‘是’,朝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帶著人走向村口,把事先準備好的食材搬下馬車,燃氣柴火,架起了大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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