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謝連醒來的時候,左明梓已經在房裏了。他坐在太師椅旁,手裏捧著一本古舊書籍,正在靜靜地看。


    聽到窸窣的聲響,他也隻是抬頭看了一眼謝連,又低下頭去,繼續看書。


    他身邊的桌子上擺著一碗粥,一碟小菜,還是溫熱的,冒著熱氣。


    謝連喚了一句“師父”,便默默地坐下用膳。


    他吃得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一點聲響,恐打擾了師父看書。


    他偶爾抬頭,發現左明梓並不看他,而是神情極專注地在看書,如白玉般的手指快速翻動書頁。


    ……


    就在謝連快將那碗粥吃得見底時,他眼角忽然掃到一道黃光以極快的速度掠入室內。


    他還未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麽,就發現一條大袖一甩,將那條黃光收入袖中。


    謝連驚愕地抬頭,卻發現左明梓仍然是半靠在椅子上,還是原來那個姿勢,好像他從未移動過一般。


    與剛才不同的是,他將眼睛閉上了。


    此刻是清晨,並不強烈的陽光灑在左明梓身上,使他身邊籠罩著金色的光輝,好似神光。


    被這層光輝籠罩,他身上的氣息都好像柔和了許多。


    謝連就這樣一直盯著左明梓,直到左明梓睫毛微顫,悠悠地睜開雙眼。


    恍若寒星一般的眸子看著謝連,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師父……”謝連低低喚道。


    “嗯。”左明梓從鼻腔內發出一聲,算是應了。


    他忽然起身,萬千青絲垂在他身後,與他素白色的衣衫相映。


    “小千。”他忽然開口,聲音並不大,連謝連也隻是能大概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麽。


    可是左明梓話音剛落,從外麵便進來了一個穿著水綠色長裙的女子,朝他一禮。


    “主人……”


    來人謝連認得,他雖然隻來了幾天,可是這些日子卻一直是在三妙宮裏待著的,並不去其他地方。因此他和三妙宮裏的眾人也算混了個眼熟。


    “給本座打理好這堆玩意。”左明梓指著自己垂在肩後的頭發,懶懶開口。


    那小千應一聲,裙裾飄搖間,便來到左明梓身後,為他攏住青絲。


    她極為愛惜地摩挲著青絲,芊芊玉手從發根插入,往下直到腰際,沒有一點阻礙。


    她隻是將左明梓頭發簡單打理了,再用一條銀色發帶鬆鬆地係住。


    之後,她便告退下去了。


    在她打理頭發的時候,左明梓仍在低頭看書,待好了之後,他便抬步要向門外走去。


    又好像忽然想到什麽似的,他剛剛邁出的腳步便收迴。


    迴眸時,與謝連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連兒,你從明日便去與七代弟子一同習武,等你基礎功練紮實了,本座親自教你。”


    三妙門去年才收的七代弟子,迄今也不過學了半年功夫,方才剛入手,若是謝連勤奮些,想來也不會落後太多。


    如是,左明梓便心安理得地安排謝連。


    謝連輕輕嗯一聲。


    “那師父現在……”他聲音如蚊子一般微小,帶著些小小的希冀。


    “本座自有安排,連兒不必擔心。”左明梓但答道,隨後,便大步走出門去。


    謝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低下了腦袋。


    他不知道要做什麽。


    若是現在就去習武,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不是不能問別人,而是他怕。


    他就這樣,在左明梓的房中坐了一日。


    午間時分,有小廝送午膳過來,謝連輕輕地道一聲謝便要用飯,卻發現有一隻玉臂橫檔在他麵前。


    “你這小孩,哪裏來的?”


    這聲音嬌媚,分明是姑娘家的聲音。


    謝連驚愕地抬頭,便看見一個姣好的臉龐。


    清雅如蘭的氣息吐在他耳朵旁,如有人拿了一根羽毛在輕輕的搔癢。


    謝連下意識身子往後一仰,也不知道他那小小的身軀裏哪來的力氣,竟是把椅子給弄翻了。


    “哈哈!”穿著小廝服的少女忍不住指著謝連大笑,“真是蠢死了……”


    謝連抿著嘴,一言不發地起來,扶好椅子,繼續吃飯,不管那少女在她耳旁嘰嘰喳喳。


    “喂,小鬼頭,你是誰啊?”


    “……”謝連悶頭吃飯。他哪裏是小鬼頭了,眼前這個女孩子看起來也就是十三四歲的樣子,比他還要小上一些。


    “我知道了……他們說明梓師兄前些日子收了一個徒弟,莫非就是你?……可是看上去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啊你……”


    “長得醜,還是個啞巴,資質……誒?”少女本來一臉嫌棄的表情,可是當她手觸碰到謝連腦袋時,臉色就有些詭異了。


    謝連被她觸碰躲閃不及,便頗為惱怒地看著她。


    少女見他看著自己,臉騰地一下就漲紅了,最後竟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登徒子!”


    說罷,便氣唿唿地走了。


    謝連的眼神有些茫然。


    “登徒子是什麽,能吃嗎?”


    ……


    又說迴左明梓那裏,他離了三妙宮之後,一掐手訣,他腳下竟憑空出現了一把劍。


    那劍身通體銀白,竟不含一點雜色。劍鋒處也閃耀著冷光,好像即使有一根牛毛穿過也能被它斬成兩半。


    若是有人在此,定會大喝一聲,“好劍!”,之後縱是散盡家財怕也要求得此劍。


    而左明梓的氣勢,也在這一刻,猛然提高。如一把出鞘的絕世寶劍,渴望痛飲鮮血。


    “二十年了……”他的手臂微張,仿佛好像在擁抱些什麽。


    可是,麵前隻是虛空。


    他心念一動,腳下的飛劍便騰空而上,直到離地麵數千米才停下。


    高空之上,一道長虹劃過,直直向三妙山後的山脈飛去。


    三妙門的三妙山,隻是取了清源山脈的最外圍的一座山峰而已。眾弟子也不過是在外圍的幾座山峰活動,並不曾進去很多。


    而左明梓,赫然是朝清源山脈數百座山峰中,最中間的那座山峰飛去。


    等到了內裏,他操縱著飛劍下來,遇到了幾人,見了他,也恭恭敬敬地喚一句,“小師祖。”


    他冷然地點頭。


    清源山脈內部,並不是像外界所想那樣,森林林立,猛獸隨處可見。


    起碼,在清源山上絕不會是這樣。


    左明梓所到之處,皆是紅牆黑簷,朱門赤柱,五步一樓,十步一閣。


    空中也飄蕩著若有若無的霧氣,籠罩在那些亭台樓閣,籠罩在來來往往的黃衣弟子身上。


    恍若人間仙境。


    跟這裏比起來,外麵三妙門的諸般美景,什麽也算不上。


    而左明梓無暇去看這些,他就那樣平常地走著,每一步都掠出去十多米。隨著他的腳步輕移,很快他就來到了一處肅穆的大殿外。


    殿裏坐了些人,有的麵若稚童,有的風華正茂,有的垂垂老矣。


    但是他們之中任何一個都不容人小瞧。哪怕那稚童模樣的人手中拿了一個撥浪鼓在嬉戲,哪怕那老者氣息微弱,仿若半截身子入了黃土一般。


    這殿中的人,再不濟也是元嬰老怪,更逞論,還要一個化神期的在裏麵。


    左明梓朝眾人拜了平禮,喚了掌門與眾長老外,才轉向那坐在大殿右首第一的老者。


    “師父。”


    “嗯。”那老者點了點頭,用慈愛的目光看著左明梓。


    “幾十年沒見,你也長大了。”


    左明梓沉默。


    世人都不知,三妙門在世俗的武道巨擘之位根本算不了什麽,這大殿中的任何一個人出去,都可以輕易地血洗這樣一個門派。


    若三妙門僅僅隻是三妙門,也絕對不會在慶國武道至尊的位置上蹦噠這麽久。


    三妙門,不隻是三妙門,他更是,慶國第一修真門派,清源派的世俗附屬門派,或者說,外門。


    三妙門山門便在清源山脈外圍,供弟子學的也是上乘武學。以十年為一期,向內門輸入優秀弟子。


    當然,事先也是問了自家弟子的意願的,若是不願,自會有人在事後抹去這一番記憶。


    三妙門的掌教,和一些重要長老之位,也是由清源派本門弟子擔任的,以五十年為限,磨練弟子心誌。不過,這種弟子,大多都是一些在修煉一途上自感難有進步的弟子,像是左明梓這樣的優秀弟子,卻是難見。


    況且他的身份也不低,就算得罪了人,也不至於到那般境地去。


    左明梓的師父來頭可不小,他在上一任掌門在時就已經是台上長老,就連如今的掌門,見了他也要喚一句“師祖”。


    因此,連帶著左明梓的身份也是水漲船高,即便是一向與他不對頭的掌門,見了他也要不情不願地叫一聲,“小師叔。”


    “小師叔真是折煞老夫了。”掌門劉金善見他向自己行平禮,當即連唿不敢,但是麵上卻是受下來了。


    “不知各位此次紙鶴傳信本座,可有什麽緊急事情?”左明梓輕輕一笑,在他師父身邊的一個空座位上坐了下來。


    劉金善還沒有說話,他旁邊的老者,左明梓的師父便發話了,“九幽秘境,要開了。”


    “哦?”左明梓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是眼中卻是了然,仿佛早前就知道一般。


    “什麽時候?”他隻問道。


    “三月後,八月十五,子時。”


    “徒兒知道了。”


    “嗯,你要小心。”老者眼睛中充滿了慈愛,隨後,他的身軀便晃動起來,漸漸變成了一道殘煙。


    左明梓見怪不怪,隻是心內有些擔心。


    “師父的身體,已經差到了連會議都不能參加的地步了嗎?”


    往前,雖然這位太上長老很少參加會議,要參加也是隻派一道□□前來。


    卻沒有,像今日一樣,隻能派一道投影。


    他一抬頭,與劉金善怨毒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左明梓笑一聲,並不理會。


    往日諸般,他總有一日會找迴來的。


    “各位,既然師父已經離去,本座也就不欲多待了,三月後,本座自會前來。”


    說罷,他身影一晃,整個人已在大殿外。


    “告辭了。”


    “呸,這個小兔崽子……”劉金善暗誶一口,眼神怨毒。


    “等到他坐化了,老夫要你生不如死,方能解我內心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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