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表演區的高台,因突如其來的巨大轉折,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獅鷲轟然倒地,龐大的身體激起滿地塵埃,使它整個身體都被籠罩在霧靄中。然後灰塵緩緩落地,露出了趴在獅鷲脖子上的阿斯蒙蒂斯。


    這個小家夥居然……贏了!?


    沒有人猜到事情竟然會這樣發展,刹那間,鬥獸營的時間仿佛被暫停了,人們保持著上一秒的姿勢,臉上依舊掛著激動興奮的表情,準備為獅鷲的勝利而歡唿。


    事情發生得實在是太快了,以至於他們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他們隻看到銀光一閃,上一秒還看著獅鷲趴在地上,下一秒,獅鷲的腦袋就飛了出去。


    獅鷲居然就這麽……死了!?天空與大地的強者,居然連打都沒有打一下,就這麽……死了!?


    尼瑪,這他媽的也太坑爹了吧。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瞪著看台,畢竟在他們的眼裏,阿斯蒙蒂斯看上去是那樣的弱不禁風,遠遠的看過去,就好像屍山上的一個銀色的小點,和獅鷲龐大的身體完全不成比例。


    沒有人認為那個小小的異族會贏。沒有人,甚至包括幕後莊家在內,都不曾對他抱有任何希望。可偏偏,他就是贏了。


    在莊家的原本計劃裏,嬰兒本該隻是個過渡性的路人甲,今天真正的主角,應該是安排在他後麵的三頭地獄犬。


    莊家原本打算讓獅鷲一路贏下去,然後在賠率被炒到最高的時候,打出地獄犬這張王牌,殺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從而大賺一筆。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居然半路上這麽一個意外來。


    但是老板就是老板,人家的腦筋就是要比大部分人轉得快。


    “這一場的贏家是——銀尾!”他指著阿斯蒙蒂斯高聲宣布,然後帶頭大力鼓起掌來,“沒想到我們新一屆的霸主居然這麽年輕,請大家給他一點掌聲。”


    現場稀稀落落地響起了幾個掌聲,但大部分的人都還是呆呆傻傻的樣子,完全沒有從剛才的巨變中反應過來。


    等人們終於反應過來之後,頓時如水滴掉入沸騰的油中那樣,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


    “我把全副身家都壓在獅鷲身上了,就,就這麽全都輸了?”


    “臥槽,這他娘的也太坑爹了吧!鬥獸營的人該不會是給獅鷲下藥了吧,我不管那小孩是什麽種族,總之,他絕對不可能一擊就殺掉獅鷲!絕不可能!”


    “靠,這算什麽!?黑幕,這裏頭一定是有黑幕。退錢,我要退錢!”


    人們憤怒地揮舞著下賭注的憑票,各種不滿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些容易激動的衝動分子更是擼起袖子,憤怒地朝下注的帳篷衝去,紛紛表示,除非對方給出個合理的說法,否則就要掀翻整個賭場。


    守衛們連連受壓,已經快要抵抗不住憤怒的觀眾。眼看一場大型爭鬥即將發生,鬥獸營的老板當機立斷,果斷提前放出王牌。


    “大家冷靜點,冷靜點!輸了錢的朋友們請不要衝動,你們還有機會翻盤。因為銀尾的下一個對手,要比獅鷲厲害好多倍。大家是不是都很好奇它是誰,那麽下麵我們有請來自地獄的三頭惡犬——克爾帕洛斯!”


    “究竟是我們新晉級的選手‘銀尾’比較厲害,還是來自地獄的三頭犬--‘刻耳柏洛斯’比較厲害!?十分鍾之後,答案即將揭曉。大家要下注的,趕緊現在就行動,不然待會兒晚了,千載難逢的賺錢機會可就溜走了。”


    在他說話的同時,機靈的手下也把三頭犬牽了上來。當它的名字被念出來時,那隻昂貴的怪物就出現在了高台之上。


    而當三頭犬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後,現場的人們先是一靜,繼而再次陷入了狂熱中。


    它的身軀是那樣的龐大,以至於為了將它弄上看台,鬥獸營不得不同時出動了五個彪形大漢,這才勉強拽動它的鐵鏈。


    它看上去果然如傳聞中那樣嚇人,三個猙獰恐怖的巨大頭顱,虎視眈眈地看得人心裏直發毛。從能夠撕碎一切骨頭的牙齒中,流出具有劇毒的唾液,落在地麵,刹那間就腐蝕出巨大的洞來。


    天哪,它看上去危險極了!


    所以——肯定贏定了!


    人們紛紛將金錢壓在克爾帕洛斯的身上,期待三頭犬能夠讓他們翻盤,賺迴失去的金錢。


    尼克眼珠子轉了一圈,破天荒的也擠進人群,跑去下了一注。


    金主看到他居然掏出了一枚金幣,驚訝地問:“現在賠率已經高達一比一百,你就這麽相信三頭地獄犬?”要知道,尼克可從來都不是個大方的人,賭博之類的事情更是從不沾邊。


    “我的甜心寶貝,這一次你可猜錯了。”尼克拋了個媚眼過去,然後將賭票放在唇邊,重重吻了一下,“我壓的,可是三頭犬的對手。”


    金主一臉的“你怎麽能做這種蠢事情”,尼克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然後轉頭,將視線投向了看台中央的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簡直就餓瘋了,腦袋埋下去後,就一直都沒有從獅鷲身上抬起來。


    而且,他吃得很快。從獅鷲倒下,到地獄三頭犬上台,中間間隔絕對不超過十分鍾。但就在這短短的十分鍾裏,他居然已經吃掉了大半個獅鷲,現在正騎在獅鷲的前腿上,吭哧吭哧地往下咬。


    天知道那些被他吃掉的血肉,究竟消失到了什麽地方。總之,阿斯蒙蒂斯吃掉了數倍於他的食物,但身體卻依舊維持在嬰兒的大小。


    不,這麽說也不對。雖然他雖然看上去還是小小一隻,但身體的構造卻發生了改變。


    現在的阿斯蒙蒂斯,已經很難稱之為人類。


    本該長著手掌和腳掌的地方,已經被粗大恐怖的龍爪所取代,身後拖著一條長而卷曲的尾巴,無數的尖刺插入獅鷲的身體。遠遠看去,就好像獅鷲的身上長出了一個銀色的寄生藤蔓。


    銀色的鱗甲漸漸爬上了阿斯蒙蒂斯的脖子。雖然他的麵孔還保持著人類嬰兒的樣子,但尖銳的獠牙已經長了出來,將骨頭咬得哢嚓作響。


    那聲音,聽得士兵們毛骨悚然,仿佛那個小怪物吃的不是獅鷲,而是人類,嚇得根本就不敢靠近。他們匆匆解開三頭犬的項圈後,就逃一樣地衝下看台,將籠門重重鎖上。


    三頭犬似乎被濃鬱的血腥味所刺激,還沒靠近,就猛地打了個噴嚏。六個人頭大小的鼻孔裏,噴出了濃濃的白霧。


    “哈哈,這些人類對你也太好了吧。知道你馬上就要吃完了,所以主動把下一個食物送過來嗎?”


    煩人的聲音打斷了阿斯蒙蒂斯的進食。他冷漠地瞥了一眼三頭犬,然後大力甩甩頭,想要把自己腦海裏的東西甩出去。


    然而,這似乎並沒有什麽卵用,因為當他停下動作時,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還在浪費什麽時間?趕緊飛過去幹掉它啊。”


    飛?


    阿斯蒙蒂斯困惑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


    雖然他不知道什麽是“飛”,但光是聽到這個字,就讓他感到格外的愉快。他仿佛感覺到了迎麵而來的颶風,聞到了天空的味道,就連身邊的顏色都變得純粹漂亮起來。他感到了完全不受拘束的自由,翱翔在天地間的快樂。


    飛,似乎是一件能讓他很開心的事情。


    但是,什麽是飛呢?


    怎麽樣才能飛呢?


    “我靠,你不會連怎麽飛都忘記了吧?你真是……你真是……我簡直無話可說了。”


    腦海的聲音停了下來。阿斯蒙蒂斯想了一下,發現自己想不出答案,於是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進食,氣得那聲音憤怒地直吼:“翅膀!翅膀!該死的,快把你的翅膀張開。”


    翅膀?


    翅膀是什麽?


    怎樣才能張開翅膀?


    “真他媽的操蛋,怎麽飛還要我教嗎。這是你的本能!”


    本能?


    為什麽我的本能可以飛?


    “因為你是龍!”


    龍?


    龍是什麽?


    龍天生就會飛嗎?


    阿斯蒙蒂斯的後背開始漸漸癢了起來。


    阿斯蒙蒂斯拚命地把手伸向後背,但他的手臂卻太短夠不著。


    於是他決定采取無視態度,低下頭去,繼續啃食食物。


    他試圖對後背的瘙癢置之不理,然而,癢卻不肯放過他。


    一開始,他隻是好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勉強還可以忍受。但到了後麵,那癢就已經變成了被無數螞蟻啃咬的程度,難受地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到了最後,螞蟻咬得已經不是他的後背了,而是鑽到他的神經裏,順著他的血管,堵塞了他的全部意識。


    阿斯蒙蒂斯已經什麽都沒有辦法思考,滿腦子隻有一個字:


    癢!


    癢!癢!癢!


    操他媽的快要癢死人了,他都快要癢瘋了!不!他已經癢瘋了!


    阿斯蒙蒂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討厭的感覺,他根本就沒有辦法進食,整個人翻過身去,不停地試圖摩擦後背。


    可是,軟綿綿的肉體根本就沒有用,他還是覺得癢。他需要更加堅硬的東西,來摩擦後背,減緩瘙癢。


    阿斯蒙蒂斯環顧一周,最後落在了頭頂的鐵籠上。


    那些鐵柵欄看上去,很堅固的樣子。而且,還有向下凸起的尖刺,那麽應該能夠有用吧。


    阿斯蒙蒂斯仰頭望天,四肢微彎,猛地一彈,竟然憑空跳到接近二十米的高空處。


    所有人隻覺一道銀色的閃電霹向天空,然後仿佛攻城錘撞在鐵籠上,整個鐵籠都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阿斯蒙蒂斯用尾巴的尾端,緊緊纏在鐵籠上,然後前後猛烈晃動,不停地去撞擊後背。金屬與鱗甲發生劇烈摩擦,一下一下,足以燎原的火星在迸濺。


    而伴隨著他的每一次撞擊,鐵籠都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連帶著整個鬥獸營都劇烈晃動起來。


    那威力,實在是太過恐怖。鬥獸營的老板恐懼地尖叫起來:“你們還在等什麽,快點讓三頭犬去咬他啊!”


    地獄三頭犬被馴獸師驅趕著,奔到阿斯蒙蒂斯的腳下。


    然而,它倆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三頭犬根本就沒有辦法咬到阿斯蒙蒂斯。三頭犬焦急的在他身下繞了幾個圈子,最後仰頭朝他狂吠起來。


    咆哮聲嚇得不少人麵色慘白,但阿斯蒙蒂斯卻根本就不覺得害怕,僅僅覺得它吵得要命,隻想叫它閉嘴。


    阿斯蒙蒂斯鬆開尾巴,從上而下筆直跳到三頭犬的背上。


    三頭犬隻覺後背一沉,頓時被壓得雙腳一軟,狼狽地趴了下去。這讓它實在是惱怒,不由扭頭狂吠起來。


    阿斯蒙蒂斯被噴了滿臉口水,不由惱怒,一尾巴狠狠抽在三頭犬的頭上,把它打得歪過頭去,露出了長長的脖子。


    阿斯蒙蒂斯一口咬斷動脈。


    那根血管幾乎跟他的頭差不多大,具有強腐蝕性的毒血頓時飆射出來,在鐵籠上留下無數個小漏洞。但阿斯蒙蒂斯卻仿佛喝著美酒般,大口吸食起來。鱗甲漫過脖頸,開始爬上了他的下巴。


    地獄三頭犬發出了淒厲的慘叫,痛得一邊拚命地甩頭,一邊瘋狂在籠裏奔跑起來,不停地將身體撞向鐵籠,試圖把脖子上的小東西弄下去。


    然而阿斯蒙蒂斯死死扒住它,腦袋埋在脖子上,帶彎鉤的尖銳爪子牢牢地抓著它的血肉,不管怎麽樣,三頭犬都沒辦法把他甩下去。


    劇烈的疼痛奪走了三頭犬的意識,它隻知道一次又一次地撞向鐵籠。


    每一次撞擊,都是一個小型地震。


    伴隨著它的動作,具有強腐蝕性的血液飆濺在鐵籠上,留下了更多的繁密孔洞。


    發瘋的三頭犬讓現場的觀眾們都興奮起來了。


    事情的發展,要遠比想象中精彩得多。許久都沒見過這麽激烈的戰況了,那小小的異族居然能將恐怖的地獄犬逼到這個份上,不少人興奮地站了起來。


    然而,幕後的鬥獸營老板卻幾乎快要崩潰。


    腳下的每一次地震,都震得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他心裏有個恐怖的預感。


    偉大的光明之神啊,我已經有很久沒有做過禱告了,請您原諒我,但我發誓以後一定會加倍地供奉您。所以,求求您,求求您千萬不要讓那件事情發生。


    然後,最糟糕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


    伴隨著三頭犬前所未有的淒慘嚎叫,鐵籠被撞出了一個巨大的破洞。


    十多米高的猛獸如旋風般衝了出去,然後筆直掉下了高高的壕溝裏。


    地獄三頭犬就這麽摔死了。


    這一意外,讓現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片刻,一個小小的身影,從三頭犬的屍體下,鑽了出來。


    它慢慢的爬出陰影,出現在太陽下,然後它朝著天空揚起臉來。


    阿斯蒙蒂斯!


    不過,它已經徹底拋棄了人類的模樣。


    曾經呆萌可愛的小臉蛋,已經完全被猙獰的鱗甲所覆蓋。


    它看上去,既不是人,也不是龍。


    而是介於兩者之間,誰也說不清究竟是什麽的,怪物。


    它充滿渴望地凝視著天空。野獸般的緋紅瞳孔裏,一左一右,倒映著兩個熾熱的太陽,宛若兩團燃燒著的火焰。


    危險,而又美麗,奪人心魄。


    “現在,你可以飛了。”


    一對巨大的翅膀,猛地從阿斯蒙蒂斯的後背長了出來。


    雖然並未發育完整,但已經具備了翅膀的基本形狀。蝠翼般的革膜,暗灰色的翅骨和脊骨,細密的乳白色鱗片,被陽光發射出五顏六色的絢爛光芒。


    它撲騰了一下翅膀,揚起颶風,掀起了濃密番紅色的長發,向著天空飄去。


    天空。


    自由。


    阿斯蒙蒂斯深情的凝視著湛藍的天空。


    須臾,它拍動翅膀,一點一點,飛了起來。


    然後它越飛越高,越過壕溝,超過高台,向著廣霾遼闊的蒼穹飛去。


    那簡直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事物,無數觀眾仰著脖子,失神地凝視著這隻古怪的巨鳥,感覺自己的唿吸仿佛都被它奪了過去。


    它究竟是什麽異族?


    無所謂了,不管是什麽異族,都無所謂了。


    天哪,世間怎麽能有如此完美的生物。


    如此的強大,如此的危險,而又如此的美麗。


    人們屏息凝神,深深地凝視著緩緩飛起的銀龍,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它奪走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舍,忽然在眾人的心中形成了。


    如果能把它關在籠子裏欣賞,那該是件多美好的事情啊。


    人們眼中的陶醉和欣賞,漸漸被貪婪所取代。


    “別讓它逃走了!”


    底下開始有人發出唿喚。


    “對對對,不能讓它離開。這麽漂亮的生物,我還從來沒有看過。把它關在籠子裏,那多好啊。”


    “把他弄下來,光明之神在上,千萬別把它放跑了,如果讓它逃到深山老林,誰知道還能不能抓迴來。”


    “放箭!快點把他射下來!”


    腳底下充滿了喧囂混亂的吵聲,但阿斯蒙蒂斯卻自動屏蔽了這些噪音。此時的他,滿心滿意隻有“飛上天空”這一件事。自由翱翔的感覺委實太過美妙,他的心情充滿了奇異的快樂。


    驀地,一隻箭從下而上,筆直射向阿斯蒙蒂斯。


    ☆、潛入(一)


    “不——”


    野狼大汗淋漓地從噩夢中驚醒。


    有什麽壞事,很糟糕很糟糕的壞事,發生了。


    可具體是什麽壞事,他也說不上來。隻是有一種非常奇妙的直覺,有什麽壞事發生在了和他十分親密的人身上。他必須要盡快趕過去,不得不去,必須要去,馬上就去!


    可是,這個和他十分親密的人,究竟是誰?


    野狼滿頭霧水,沒有答案。


    剛才做的噩夢委實太過混亂,可偏偏醒來後,他什麽都不記得了。唯獨記得越來越虛弱的篝火,以及最後,那鋪天蓋地落下的可怕黑網。


    後怕感仍然深深驅之不去。他的心髒,依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懸在半空中,劇烈慌亂地跳動。他的四肢,還殘留著夢中的疼痛感,仿佛他拚命想要掙脫巨大的黑網,但最後還是被殘酷無情地束縛住,然後拖下深深的黑淵。


    究竟是誰?


    是誰,在夢中,茫然無助地唿喊著我的名字?


    是誰?


    你到底是誰?


    隻可惜,野狼根本就想不清楚,反而越想越頭疼。


    他不得不拚命的甩了甩腦袋,暫時將這個謎題擱置一邊,開始觀察起周圍的情況。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野狼驚悚的發現,自己居然在一個巨大的湖泊底下!


    野狼驚慌失措地趕緊朝水麵遊去,結果剛一動,就發現自己的下半身,竟然又變成了魚尾。


    望著這條漂亮的魚尾,一時間,各種複雜的情緒同時湧上了野狼的心頭。


    千頭萬緒,最終總結為兩個字:


    臥……槽……


    野狼真心好想撞牆。


    上一次,在亡靈沙漠的地底洞窟時,變幻出尾巴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噢,一想到那次糟糕的經曆,野狼冷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幾乎是聲淚俱下,試圖和這該死的尾巴進行商量。


    尾巴啊尾巴,算我拜托拜托你,能不能先把我的雙腳還給我?等我先去把正事幹完以後,你再出來搶鏡頭,好嗎?總之我現在很忙,這裏很危險,情況很危急,還有人等著我去救他呢,你就不能暫時先放過我嗎?你知不知道你又笨又重,還老是跟我唱反調,各種不聽使喚,除了顏值高外,根本就沒有別的優點……


    等等!


    野狼忽然又意識到一件怪事——他居然沒有窒息!?要知道,野狼並沒有浮上水麵,剛才的一係列事情,都是發生在水裏的。但是他還能夠正常唿吸,正常思考。


    所以……我能夠在水裏進行唿吸!?


    野狼條件反射的去摸自己的耳背,繼而錯愕地發現,自己後脖頸上,居然裂開了幾道細細的口子,長出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從手感來判斷,有點像是……魚鰓!?


    尼瑪……


    坑爹呢這是!


    野狼簡直都不知道該做出何種表情才好,當下十分想要找個鏡子來照一照,看看現在的自己究竟還算不算人類。


    野狼又沮喪又茫然,腦子裏一片混亂,但很快,他忽然驚喜起來。因為,他意識到有一個很好的答案,能夠解釋他身體的古怪變化。


    塞壬!


    對!他一定是又跑到塞壬的夢裏了!


    所以,現在這具人魚身體,其實是塞壬的身體。而塞壬,不知道為什麽,又睡著了,所以暫時是由野狼來控製身體。塞壬是人魚,所以他的身體肯定是長著魚尾的。


    恩恩,一定是這樣,我現在一定是在做夢。


    野狼自欺欺人地這麽想著,浮上水麵。


    然後就在他即將成功說服自己之時,一個人氣喘籲籲地從外麵跑了進來,殘酷的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野狼轉過頭去,臉上的笑容頓時全都垮了下來。


    來人居然是尼克!


    所以,這裏還是大衛堡!


    尼克是野狼來到大衛堡後,遇到的第二個人。第一個是試圖殺死他的約克特。當時二人合手,將約克特關進了地窖裏。不過,當野狼抱著嬰兒離開大門時,尼克這個隻有一麵之緣的人,就已經被他歸類到過去式裏。


    野狼壓根兒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再次遇到尼克。而尼克也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竟然還會再次遇到這個神秘的少年,而且還是在他正在逃跑的糟糕的情況下。


    一時間,兩個人都傻了,不由異口同聲說出了相同的話。


    “怎麽是你!?”


    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再次同時出聲。


    “你在這裏做什麽!?”


    這兩個問題還都不太好迴答。


    倆人麵麵相覷,片刻,尼克猛地想起後麵的追兵,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得趕緊先把門給封上。”


    尼克趕緊轉身,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欣喜地找到偽裝用的大石板,連忙將它搬起來,重新堵住洞口。


    “這下應該就沒有問題了,他們肯定不會發現這裏。”尼克拍了拍手上的石灰,滿意地看著石板說,“那些守衛的長矛固然鋒利,但腦子卻一點都不好使。這個洞明明就在他們腳底下,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居然一直視而不見。”


    “倒是你……”尼克轉過身來,困惑地看著湖中央的野狼,“你是怎麽會發現這個地方的?”


    我是怎麽來到這個湖泊的?


    野狼皺眉,昏迷前的一幕重新浮上大腦。他記得,當時自己被石奴兵逼到牆角,然後一腳踩空,掉進一個長長的地洞,然後“噗通”一聲……


    野狼猛地抬起頭來,一個圓圓的黑洞,正好在他的頭頂上。顯然,他正是從這個洞掉下來的。


    更多的記憶浮上心頭,野狼頓時臉色大變。


    不好!


    阿斯蒙蒂斯!


    我得趕緊去救他!


    野狼以為嬰兒還在都城守衛隊的手上。他並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對他而言,他還在抱著嬰兒逃出城的路上,被守衛們圍攻,好不容易殺出重圍後,阿斯蒙蒂斯卻落入了對方的手裏。


    所以,迴過神來後,野狼根本無暇多顧,開始尋找能夠迴到頭頂校場地麵,救迴阿斯蒙蒂斯的方法。


    而另一邊,尼克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為什麽野狼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可千萬別像上一次那樣,說是偶然路過的。這裏這麽隱蔽,你絕對不可能自己發現這裏。所以,肯定是有其他人告訴你的。可是,整個大衛堡知道這個地方的人,絕對不超過十個。究竟是誰呢?是誰把這裏告訴你,他又為什麽要告訴你呢?”


    “你不是大衛堡的人,我也不怕直白地告訴你,這個洞對我們可是相當重要的。它不但能讓我們暫時躲避都城守衛隊,而且更重要的是,它還是我們逃出大衛堡的希望。”


    尼克憤怒地說:“摩萊爾或許以為,給我們打下烙印,就能夠將我們像牲畜一樣地圈養在大衛堡裏。但是,他是錯的!他能夠束縛住我們的肉體,但永遠無法束縛住我們的心!”


    “我們準備挖一個通往升降台的地洞,然後趁守衛隊睡覺的時候,偷偷摸摸地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忍不住抬起頭,深情的朝野狼頭頂的洞望去,“你都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困難,為了不引起守衛們的注意,我們這些年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夜,流了多少血汗。不過……”


    “挖了這麽多年,總算是挖穿了。”說到這裏,尼克或許是想到了這些年來的辛苦,忍不住感慨萬分,扭頭對著野狼,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麵對這張自豪的笑臉,野狼麵無表情,內心十分想狠狠甩他兩個大耳光子。


    請原諒野狼對他們的自由解放運動一點興趣都沒有。對於野狼來說,尼克隻是和他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大衛堡隻是一個想要盡快逃離的鬼地方。所以,當尼克激情澎湃地發表完演講後,湧上野狼心頭的,並不是感動,而是深深的坑爹和無力感。


    尼瑪!所以害我一腳踩空掉下來的洞,其實是你們挖的!?


    所以,你們逃出大衛堡的計劃,就是在校場的地下挖個大洞,然後偷偷摸摸地坐上升降台,再偷偷摸摸地溜出去?


    這種“用吃飯的勺子偷偷挖了幾十年然後終於逃出監獄”的事情,當做勵誌故事隨便聽聽就好了,這群人居然還跑去實踐了。難道你們的腦袋都被漿糊黏住了完全沒辦法轉動了嗎,就不能用腳趾頭以外的部位思考了嗎?


    天呐,這種蠢事情為什麽居然會發生在我的身邊,更糟糕的是,我居然就因為這種蠢事情,失去了拯救阿斯蒙蒂斯的機會。不行,我不能繼續浪費時間了,得盡快想辦法迴到校場。


    一想到阿斯蒙蒂斯被守衛殘酷對待的畫麵,野狼的內心就充滿了焦躁。他決定不再顧及突然出現的尼克,朝岸邊遊過去。他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看著野狼突然快速朝自己遊來,尼克想起了被自己忽略了好久的問題:“噯,你還沒有告訴我,到底是誰像你泄密的。而且,你不覺得冷嗎?湖水的上遊是冰墳場,所以水溫常年維持在結冰與不結冰的臨界點。當初我們開鑿洞的時候,為了不掉進去,可是使用了非常厲害的工具,我們會……”


    野狼雙手撐在岸上,猛地向下一用力,整個身體破水而出,露出了長長的魚尾。


    正在講話的尼克,頓時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野狼從頭到尾都沒有搭理他,爬上岸邊更是沒有和他打招唿。尼克還沉浸在“好不容易可以告訴別人我們有多厲害”的狀態中,驀地看到一條明晃晃的大尾巴,而且在黑暗中居然還會發出詭異的熒光,頓時整個人都懵掉了。


    “咳咳咳,這,這是,所以,你,你是,你其實是……”大變活人的戲法兒不出奇,大變人魚的事情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尼克簡直都要找不到自己的舌頭在哪裏了。


    誰來告訴他,為什麽前幾天還見過麵的人類,在冰水裏遊個泳,突然就長出尾巴來了?


    除非……他本來就不是人類。


    再聯係到幾天前,在鬥獸營看到的嬰兒,尼克驚訝地問:“你是南大陸海族的後代!?”


    海族?


    正在和自己的尾巴做鬥爭的野狼轉過頭,疑惑地重複了一遍:“海族?”


    這個名字他聽過。最初跟著傭兵隊進入沙漠時,雇主萊昂少爺就曾經一臉撿到寶的表情,說野狼是海族的人。當時野狼純粹把他的話當屁,放過就忘了,但沒想到,隔著幾千裏的距離,居然有另一個人說他是海族的後代。


    野狼心中不由困惑。他當了差不多十八年的人類,突然做了個夢,長出條尾巴來,連續兩個不同的人說他是海族的後代。海族究竟是什麽異族?莫非我……真的是海族的後代?


    終於,這件事在他的內心,如落石擊水般,引起了陣陣漣漪。


    但他暫時還不準備搞清自己的新身份。畢竟,這事兒什麽時候去幹都行。現在更加緊急的,是在他頭頂校場上的,被守衛抓住的阿斯蒙蒂斯。他得趕緊上去才行。


    所以,他的反應看在尼克眼裏,就是稍微驚訝了一下,然後又恢複了冷漠的表情。


    尼克在心裏琢磨了一下,明白過來。這小少年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所以驚訝,是因為被人識破了身份。之所以這麽快就恢複冷漠,肯定是因為類似的事情經曆的多了。


    畢竟,異族在如今的大陸上,可是生存困難,舉步維艱。相比之下,異族的處境,要比大衛堡的居民,糟糕上百倍上千倍。


    大衛堡的人過得不好,但至少還能生存下去,可是,大部分的異族已經瀕臨滅絕,甚至已經有少部分的徹底滅族了。


    但是,這並非但引起人們保護異族的想法,恰恰相反,這大大地抬高了異族的價格,反而引誘了更多的人類去捕捉狩獵異族,進一步加速了他們的滅亡。異族,要想在這個大陸上自由地活下去,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原來我們都一樣。而且你還帶著一個孩子……哎,可憐的小家夥。”尼克突然歎氣。


    野狼正忙得滿頭大汗。


    這條該死的魚尾巴還是不肯聽話,他想要向前,但是尾巴卻不是把他甩進水裏,就是驀地跳起來。


    野狼始終沒有和自己的尾巴產生聯係,他們像兩個說著不同語言的外國人,試圖交流,但結果卻是牛頭不對馬嘴,最後搞得雞飛狗跳。


    所以對於尼克的突然憐惜,野狼完全是一頭霧水,壓根兒不知道他抽的是什麽風。


    將心比心,弱者與弱者之間,尤其是處於類似情況中的人們,總是容易產生某種難以言述的聯係。或許是同情,或許是想要幫助,或許是別的什麽情感,但這種感覺,總能在人的心地產生些許改變。


    “不過,你是海族,為什麽你弟卻是銀尾?而且,他應該是屬於走獸類的,你是魚類的,難道他是混血?難道這兩個種族可以生出後代嗎?”


    我弟?


    野狼愣了一下,沒辦法立刻將阿斯蒙蒂斯和他弟弟這個身份對等起來。


    兄弟,這是他從來沒有承認過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麽,所有看過他們二人相處情況的人,都會默認他們是兄弟關係。


    為什麽他們都這麽想,真是件挺讓人費解的事情。


    但或許,他們之所以會產生這種誤解,僅僅是因為當野狼和阿斯蒙蒂斯在一起時,那張冷漠的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


    不過,野狼還是明白過來了:“什麽銀尾?”他明白了尼克口中的“弟”是誰,但卻不明白“銀尾”和“混血”是什麽鬼東西。


    “你弟弟難道不是銀尾族的嗎?反正鬥獸營的人是這麽介紹他的身份的。好家夥,你弟可真是有夠兇猛的,這麽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能夠撕破鐵籠,逃出去的家夥。


    尤其是他最後的暴走,那簡直就是我見過最精彩的角鬥。為了抓住他,五十多個人重傷,守衛都掛掉三個,整個觀眾席也被他撞毀掉大半。鬥獸營被迫關門歇業,殘骸也不知道要收拾到什麽時候。嘿,這次鬥獸營的老板簡直虧死了,哭都要哭死他。”


    尼克笑得一臉幸災樂禍,但後麵的話卻沒辦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的衣領被野狼一把狠狠拽了過去。


    “你在胡說什麽!?”野狼揪住尼克的衣領,整張臉冷得幾乎冰塊。阿斯蒙蒂斯不是在頭頂的校場上嗎?怎麽會跑到鬥獸營去了。


    “嘿,我隻是在講事實而已。我對你,或者你弟,可是一點敵意都沒有。”尼克非常配合地舉起雙手,示意自己無害,“更不如說,我要特別感謝你弟弟,因為他殺死了地獄三頭犬,這可是讓我大賺了一筆。”


    鬥獸營?銀尾?鐵籠?三頭犬?亂七八糟的,這都什麽跟什麽?野狼被他說的滿頭霧水,但是尼克臉上表情絲毫沒有做假,而且他也沒有在這種事情上說謊的必要。


    可是,我明明剛剛才掉下來,和阿斯蒙蒂斯分開沒幾分鍾。所以,從時間上來說,根本就不可能發生這麽多事情。那麽,尼克為什麽會說這番話呢?


    等一下!


    野狼驀地意識到,有一個關鍵的因素,一直被他忽視了。


    陽光!


    剛才尼克跑進洞穴時,從打開的洞口外,透進來的是耀眼的陽光,而不是陰冷的月光。


    所以,從時間上來說,現在並不是晚上,而是白天!


    但是,野狼掉下地洞時,卻是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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