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縫翼雖是滿一副粗礦豪橫的魯莽麵孔,但細膩處還是很溫柔,他自然知道身邊的姬妾看到楚室曉時的那種驚豔,自己也被其皮貌所惑,但他比較自持,隻是輕輕不經意間觸碰了一下柔美女子的肩脯,聽聞得微微“啊”一聲如海棠春睡的呢喃傾述,她突然醒轉了過來,卻沒有絲毫的慌張與羞愧,眉宇之間的轉換,仿佛愁雲慘淡又撥開雲煙,幻化成風,緩緩的散去。


    杜迴廊巡視了一眼周遭,發覺四處的人都將豔羨的目光投來,不禁感歎看殺衛玠也不過如此,好在楚室曉驀然不知,不然他如何自處,反而是他要為他“遮風擋雨”,避開這樣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虎狼,當即自嘲一笑,情之所鍾正在吾輩,嗬嗬,但也不錯!旋即迴道,“此乃族中楚氏名小是,號燕山居士。諸位稱唿楚燕山便好。”


    “小是!”那癡癡偎依田縫翼身畔臉龐潤麗欲掐出水的苗族姬姝,無辜醉暈的酡紅,溫柔繾綣的眼眸,喃喃細語的咀嚼著這個頗為淒迷的名字,她的臉上現出的崇敬與向往,仿佛在說著中原的地大物博,人傑地靈方才養出這樣的絕美人兒。


    “燕山居士!”這樣一個稱唿如一粒石子投進波瀾不興的水塘裏,劃出了圈圈的漣漪,所有的人都不禁好奇,這個名號怎麽在這繁華緊簇的江南水鄉卻沒有聽過。


    “原來楚兄還有這樣一個頗為雅致的稱號,倒是讓在下有些意外啊!”絲竹之樂的稠黏之中,突然傳來一陣久違的調侃,聽得聲音低沉,卻也豪邁幹練,尋目而去,竟是一位穿戴整潔,滿身俊雅灑脫,那怕博帶綸巾,也擋不住的不羈放達。


    “是他!”楚室曉驀然一驚,從聲音他感覺好生熟悉,抬首望去,那副瀟灑到極致的倜儻風流,不盡風華,那怕此刻被宴席的嘈雜所紛繁,但那份駭然至骨髓裏的陰寒,戰栗而驚怖,口中不禁吐出了兩個字來。


    杜迴廊也從他的驚詫詭異,看了過去,隻見居中的左方末下一人如鶴立雞群,坐在那裏,出淤泥而不染,仿佛其他的人都是陪襯,一身輕衣薄衫的俊雅,與眾不同,又酷厲冰削,雖極力與周遭融合為一體,但還是從不羈高雅的舉止當中細膩的看出,顯得很是格格不入。當即疑惑起來,此人怎的沒有見過,於是將目光往居於正中的京兆太守欒清濯詢問而去。


    那人說罷,清徐的聲線隨著樂音的玄妙傳來,不但清晰可辯,而且不阻撓樂聲的優美,如此相輔相承,令人嘖嘖稱奇。聽其一語,猶如話本評說,都感慨如此人物,恨不能視得。


    這時楚室曉悄悄拉了一下杜迴廊的衣角,在其疑惑不解當中,脫口而出的道:“此人要小心,他的身份成謎,是個危險的人物。”


    杜迴廊皺眉成一個“川”字,他不料楚室曉會如此如臨大敵,看來這人有著不為人知的詭譎身份,令楚室曉如此忌憚,並沒有繼續等此間主人欒清濯的答案,隻將目光往那人瞧深了去,微微頷首一點。


    楚室曉得到他的肯定,頓時放鬆了下來,或許這人的到來,定然圖謀不軌,但宴席之上這麽多人,量也不敢輕易的亂來。既然他們已經現身出來,那麽“身為其師”的裘閻又在哪裏?


    契合著樂音調動,卻可聽得兩種聲線的人,魅惑一般的聳肩落襟,這悄然一瞥的姿態,頓時避過了集聚皮囊之美目光的楚室曉,讓諸人都為之心折,好一個擅使撩撥人心的人。他坐定的案幾仿佛三尺見方的池塘,都困不住其侃侃而談的談笑風生,聞聽繼續說道:“鄙人也姓燕,與這‘燕山居士’不謀而合,但人生碌碌,無為無治,豈不眉舒燕山,過境不虞!”


    楚室曉一陣恓惶,這杜迴廊叫什麽不好,偏偏喚作“燕山居士”,這不是打臉他麽,況且他這個居士,胸無點墨,如同草包,如何能在這騷賦滿辭的士人麵前班門弄斧,一時拘促,不敢大意出頭。


    杜迴廊見他如此模樣,有些發笑,但又覺得這才是楚室曉的真性情,於是對著空氣中嗅來的緊促迴懟了而去:“燕兄好氣魄,若說世人愚昧,但不及兄台萬一,此等千裏逢迎,高朋滿座,皆是盛事。但此燕山非彼燕山,所以燕兄還是不要混淆的好!”


    場內的氣氛此時也被烘托至極致,稍不留神,就會被捕捉到蛛絲馬跡,從而陷入重重圍追堵截的危險,雖然京兆太守的盛事宴請是喜慶,但難保不會有喋血的事情發生,所以各自都顯得小心謹慎。那怕處處隱藏機鋒,卻也不即說破,而將宴會推向高潮的燕姓之人,一派儒生的高瞻遠矚,仿佛人生軌跡就從他開始,甫及結束,所以談吐的學識淵博,將諸多引經據典信手拈來,引得諸人拍案叫絕。


    杜迴廊不與他爭執,既然替楚室曉扳迴了一城,又何必節外生枝,而且他的目的還未實現,欒清濯的城府極深,讓高朋滿座的極宴變作試煉交匯的淬變之所,無所遁形的他們其醜惡的嘴臉並一一的浮現刻出來。


    原來這就是南朝腐朽的墮落,不知不覺宴會也接近典盛,紛繁的歌舞點綴其間,讓一直沉默的楚室曉被其間一抹幽蘭的眼眸所惑,渾然忘了此地的驚險,紅綢舞動,鸞罷佩鳴,臂枝腰身,健康勁韻,不啻婀娜多姿,輕盈娉婷。唯有臂環、腿沿、脖頸的柔彎讓人一見傾心,不能相忘。


    此時諸人仿佛將楚室曉的精致皮囊拋諸腦後,就連方始驚豔迴眸的那名姬孌,都熾熱把心思關注在席間的舞姬身上,隻是田縫翼卻在此刻假寐養神,不知其表情變化,任憑那位燕姓儒生談天闊地,偶有情緒也是聽到其有趣之事,並隨之一旁的姬妾莞爾一笑。


    不知何時,有人話鋒一轉,談起了實事政要,令觥籌交錯的和諧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起來,聞聽的道:“想這熙熙攘攘貂朋滿座,俱都為虺勿摧,為蛇若何,這士族的高低之分,為披靡殆盡,嗚唿哀哉!爾等卻在這裏麈塵清談,何其悲哀。”


    這番言論頓時引起軒然大波,不想有人如此不識時務,點穿這場宴會的弊政,齊齊把令人扼喉淹沒的目光投過去,見卻是一名散發無冠,一身狼藉不堪的小吏,被浸透濕漉漉的官袍,還兀自留著汙漬點點,想來他的苦楚也因這場盛會被推陳燃熾到頂點,所以才有如此放拓不羈的跳脫,不但得罪了周圍維護的好友及同僚,更擾亂得其旁的同桌,青眼相加,恨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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