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憑欄踟躕


    通衢樓位於街市繁鬧的地段,偏沿溪河石橋,兩邊來來往往的人群比肩接踵,恰恰將門庭若市的這座酒樓簇擁在午後慵懶的時光中,這時鱗次櫛比排列的房舍相映成趣,把石橋流水,煙囪人家的舊貌,在簷牙鬥拱的房脊下,襯托出別樣的景象來。


    街邊道路的綠植中,傍依著一顆欒樹,它躲匣在一邊深井靠幕牆的中央,恰好是麵向南北,延伸的枝椏蒼老而古拙,似乎在這裏沉寂了許久,不多時就有人在它的樹下走動,或坐或站,形態各異,如果不是鬧市的喧囂,也無法窺探得這俗世的紛擾及繁華。


    街中穿梭如徐,突然聞聽到一陣似編鍾奏鳴的樂聲響起,在這充滿夢幻水月之鄉的石橋邊搖蕩,叮咚淩淩,好不舒逸歡暢。


    原來是通衢樓裏,傳出來的樂聲,但從中卻聽聞出一絲古韻的勁道,契合這美妙的旋律,仿佛典藏殿前,正始絕雅之音,既別開生麵又遵循宮商譜調的規律。


    來往的路人不禁駐足聆聽,皆開始感歎果然那位宮中的樂音憐官非是才識淺薄之輩,這樣的天籟之音,該得聽到也不枉此生矣。


    通衢樓的集會,誰能有那位紅顏憐官的影響力才能召集得秦淮兩岸的文人才子們趨之若鶩,而偏偏最為著名的不是這位樂府大家的清談之最,而是那她那正典鑄擊的敲鍾之舞,極為清麗脫俗,過目難忘,而今卻有機會聽得,不禁感忘這世道艱辛的荼難,唯有細心聽來的沉靜,才可以不負此生。


    那位紅顏憐官寧卓衣的風華可謂是秦淮一絕,不料沐浴在餘光當中的通衢樓卻因滿載盛世的樂符錄篆,悉數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塵世榮光裏。果然樓上的出簷觀日台裏,一道窈窕翩若驚鴻的身影在一排整齊排列的編鍾群內穿梭,不時響起一聲金屬敲擊鍾磬的聲音,不但悅耳動聽,而且仿佛幽泉泠咚,十分的清晰幹淨,仿佛冰雪為之融化,山川青空微微的沉吟。


    看來為了這場集會,精心準備的不但是集聚江南文尚的盛世長存,而且牽動著的也是能延續這魏晉精髓的曠世風度,自由而升華。


    憑欄邊可見一襲衣衫蹁躚舞動的寧卓衣,雙手各所執一柄精巧紋鏤繁花的金屬小錘,在搖曳綺袖的綢羅中,時而流星劃過,驚豔眼眸;時而渲染烘托,似花開錦團爛漫而相對浴粘衣。


    這樓內原本劍拔弩張,嗅著一遍緊促及煩惡的腥臭氣息,但經曆那一段纖柔的舞姿和絕美的樂音洗禮,一切又變得很陌生了。


    靠在樓道邊的楚室曉皺了皺眉頭,這位有著紅顏伶官之稱的寧卓衣果然不是一般的凡俗女子,能夠在如此風險焦慮的關頭,以一身如似穿戴戎裝的不讓須眉,做出了最為驚豔一眸的時刻,而且還這般的翩然出塵,見之忘俗。


    執握著殺戾之器的糜休定了定神,將劍柄翻了過來,垂耳開始聆聽,他不過是看透了這群高門子弟的偽善,所以裝出來的細膩情感,在如此恰合時宜的場合堪堪流露。微微偏一偏首,竟然闔目垂顎,靜心聽了起來。


    這份奇妙的氣氛頓時在這古拙精致的室內雅軒裏鋪陳開來,熏陶的如同崖壁間的鬆柏風濤。


    “叮!”


    室內突然充斥著一下急劇混亂的嘈耳之聲,很是尖銳、硌硬,竟然瞬間並隔斷了諸人靜聽冥想來的美好思緒,將各自又重新拉迴到了現實裏來,就在這時那柄隱約翻動著顫紊的利劍被另外一抹不知是什麽的東西貼著磕碰了一下,並劇烈的挪開。


    糜休詫異的舉著劍,能一息之間擊開他的劍,對方絕非是凡俗之輩,看來這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之中還隱藏著來至江湖的高手,頓時興奮的躍躍欲試,麵對這樣一個無趣又枯燥的集會,他幾乎快要被磨出魔怔來,偏偏楚室曉又遲遲的不肯出手,此子心中究竟在盤算著什麽不得而知,但無論是怎樣的矯情,都不能阻止他們擾亂這場集會的初衷,因為這場清淡不像表麵看到的那麽簡單,其中的陰晦,不比一場真正的刀劍較量來的輕鬆。


    那一抹貼著“襲濯”劍身碰擊來的不知是什麽兵器的東西,又輾轉迴旋過來,刹那之間滿室穿堂生風,犀利的仿佛颶風襲來,鳴吟不斷。直到逼近才可看清,是一柄如光芒一般抽拔且四棱見方的鐵尺,周身纏繞雕鏤著細美的紋案,極為的精致細膩。


    糜休沒有遲疑,手中“襲濯”如似翻起千層浪,竟怒不可遏的並橫掃了出去。兩條兵器在空中相撞,發出一陣震耳欲聾般的刺耳之聲,接著一股濃烈的糊臭之味彌漫在軒室之內。


    “果然是一柄好劍!”


    那柄長長不見棱角的鐵尺末端執握在一個遮掩著臉頰的人手裏,一身粗糲的布衣,卻偏偏掩藏不住全身在那彰顯著雄渾肌體裏所散發著的漸盛戾氣,時刻要脫體迸發出來。他穩穩的拿著鐵尺,遙遙相對,適才的一擊,猶如江河泛舟,一觸既驚濤駭浪,待到一切歸於平靜,並稍稍瞥得一眼,對著糜休所握的那柄隱約閃爍著幽螢之色的利劍讚許的說道。


    眾人不禁一驚,這人衝出來鏗鏘不凡的擋住糜休嗜血的劍鋒,猜測他必定是在暗中一直護衛著寧卓衣的門客暗士,此番現身想來是那位紅顏憐官能夠如此從容不迫敲擊編鍾樂磬的原因,不然誰能夠在這樣一個深陷棘手險境的時刻有如此的閑情逸致借助樂曲來陶冶大家的情操。


    糜休冷冷瞟了一下手中帶著幽光的“襲濯”一眼,嚴峻的歎了一口氣,他錯過了最佳的良好時機,寧卓衣借自己專擅的長袖善舞來拖延時間,才有隱藏於暗中的這名門客衛士挺器來襲,隻不過他怎能承擔的起這些南朝士林背後所帶來的強烈衝擊,既然無法達到目的,又何必耽擱於此,於是偏首瞧得一旁躊躇不已的楚室曉一眼,再迴過頭來,對著那名門客暗衛頷首一點,才開始咧嘴一笑,恭謙的道:“這柄鐵尺鄙人記住了,日後再來討教。”說罷收劍一退,翻身落入一片瞻仰著初始朝暮之光的觀日台樓外,頃刻之間並消失不見。


    那名執鐵尺的人在古雅的隔斷木牆下,冷峻的笑了一笑,未置可否,隻是朝排列在偏室的編鍾後正舉著樂錘小憩的佳人,微微躬身,並轉身隱匿在了人群之後,仿佛他從未有現身過一般。


    楚室曉如遭雷擊,糜休離去時的那一眼,雖然沒有說什麽,但其中的寓意很明顯,他與裘閻之間的恩恩怨怨此刻也徹底的分出鴻溝,日後想要要迴被擄走的“綽兒”,會更加的艱難。一時怔怔的沒有理會偏室內所投來的溫蘊目光,並呆呆癡傻的轉身下樓。


    偏室內寧卓衣眼眸似水,蘊藏著無盡的幽思與期待,她擅使撩人,卻因不速之客阻礙了她的所有布置與苦心,然而也不惱不怨,隻是那麽舞動芳華,邀君一賞,不料賞出來的竟然是這般的尺帶若素,天可憐人。靈動又夭敏。


    一場集會就如此草草的結束,留下難以莫名的惆悵及唏噓。


    這時山韜與另外一名士子默默扶起重傷的慕白公子,他們今後的高光時刻,僅隻如此,不想南朝的風向標榜該如何,他們也無力迴答,唯有鍾磬後手執錐錘的那一隻唯美的纖纖之手,尚可妍上一抹換了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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