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腳步很輕,好似沒有了足可及地的感覺,偏偏那雙橐重的步履之間卻難掩雋秀的古樸氣息,那並是書生的素雅,恰恰爬滿臉頰的那份微染之意隨著和風細膩的舒徐,將心思攤開,原來這人那怕是隨便一現,並如庭院裏的長身一立,留下仰首一觀鬆柏的俊挺。此人腰細若素,仿佛憑蹚渡之的羈旅之人,纖雅俊逸,極為的飄渺出塵。


    若非他發出的腳步之聲讓人驚覺,感歎像雪中細碎踩踏一番,有些關山飛渡的鴻蒙,也似雁來北迴的唏噓不已,但此刻的酌情,卻是那麽的一睹為快且不羈放達的風采。


    長廊外還是很空匆,迷茫的唯有瘦竹梢動,映襯的牆遮陰翳下的身影如斯無瑕,一襲青衫悠悠子衿,清泠的似泉水為配飾,風姿為傲骨,就在這時無論是誰想要在這倨傲之人的背脊上壓上一壓,怕也不那麽的輕鬆、容易。麵對這樣的人,既使是邀為眷客,也無法彌補那一份最初的孤峭與曲高和寡,這一點的執拗,當真是撥雲見日,心如明月。


    他並是鬱子伯,秦淮長幹裏的飄逸不足以棲身其一尺之地,所以那些沽名釣譽的附雅,不能羈絆那一顆早也寒酸如臭的心,此生無悔,也足以告慰平生,偏是踏夜而來的“窸窸窣窣”竟然被不斷絞逆的形勢所迫,留下仰首瞻仰來的微微輕歎,饒是如此,一皺眉頭之間,果決異常的竟想要去奮筆疾書,一發心中的那股欲懣憤慨。


    “你就是鬱謙鬱子伯!”


    朗朗清明的長廊護欄外,白樸如質的一人,緩緩的迎來,他並是向合,自從雪手勤的手中討得這個見識眼前這位曾響譽京畿秦淮河畔的風流名士,他並一直謙和氣量,打算再一次重現滔滔傳頌千古時蘭亭集會的盛況,雖然無法自比古人,但那一份孤溺的心性與才情,當真是無法釋放,也難以掙脫的想要一邀來,並流觴曲水,列坐其次,所以才問請而道。這一問,不但問的是古今賢來,也是一次君雅為何的企盼,因為名士之風,久也不存,這鬱子伯可謂是最後一點尚待文人風骨的身影,如果他也葬身在這場動亂的權力之爭裏,那麽南朝的文府又有誰來開創未來!


    ——自問他自己也做不到。


    殘損的硝煙彌漫也漸漸的波及了過來,那怕是僅存的這一隅之地還是岌岌可危的被侵蝕殆盡,任何的風雅都經不住戰火綿延的摧殘,所以鬱子伯才選擇投筆從戎,他的書生意氣也變成一柄可手握的刀,犀利而兵鋒透徹,他們本就來的很遲,就算急急趕迴,也不過是萬千絞肉機裏的一團血肉,根本無所作用,既然外室一係的“縱橫”中人在諸人都命懸一刻的時候趕到,他們本也是最為強悍的一支攻城拔寨的軍旅,那麽抵禦外侮就成為了此時此刻的共識,這才緩得一緩,用自己最為擅長的本領來延緩這驟壓兇險的緊張形勢,無疑他們賭對了,當修為高深的強敵一一被他們節製在這一地一隅,隻要場中那杆鮮明屹立的旗幟不曾倒下,括易一室並不算被徹底的就覆滅。


    “可惜,”向合舉步走來,他是很有餘暇來規勸眼前這位享有尊崇傲氣之人,而且此生最為崇慕有著廣陵散絕之譽的嵇康,所以他想要保留這份初衷,讓人明白,不是誰都可以,“鸞翻有時铩,龍性誰能馴。”或許這鬱子伯可以一慰這亂糟糟的風塵纖雅,但此刻考究一番尚又有何不可!


    鬱子伯自然無法阻止另外兩名強敵的離去,所以他將之留給了同為同僚的談陵去應對,向合之名,江湖可譽,直到他吐露一句可惜時,這份難得的默趣並傳散開來,一時古怪的氣氛將此刻煙熏的彌漫給耽擱,原來的房脊與樓簷,卻也難掩重重覆壓的憋悶,唯有暫得喘息之機,才把稍稍留下一絲慰籍的不甘,隨著輕歎的一語,直麵說來,讓人覺得與有榮焉。


    鬱子伯輕蔑不屑的一笑,他本是個放達不羈的率性之人,敢為敢先,所以才有秦淮河畔風流名士這個派頭,然而卻也自知不過是傳承前人的風尚,向合如此一說,倒也顯得很乖戾甚至是矯情,他摒棄這些,無非是不想同流合汙,可俗世紛擾的羈絆,讓他又迴歸現實,那句可惜,說來無心,但聽著有意,可歎從此“廣陵散絕”無複知音難覓,惋惜或者活著!於是頷首迴道:“向長老何必如此婆婆媽媽的,你我不是也厭惡這些塵俗麽,本來出身簪纓世家的你,不也是流落異鄉,輾轉江湖麽,縱然你才情蓋世,不也是淪為權柄狗臭裏的庸吏,不食五穀,枉為擾之。”


    向合自然知悉這些弊病,但他們一入江湖,也是一次束縛,這也是他在教中唯一一個有著政治遠見與學識的人,鬱子伯的見解獨到,他沒有反駁,何況他本身就不讚成此次捕殺,括易一室還是有底蘊的,不然如何在這派係林立的京畿之地遑論立足,他們可並非一般的庸碌無為之輩,這些因果早在當初選擇投效時並也顯現端倪,所以今日之行,注定要荊棘重重且艱難至極。他的儒雅隨和,無需掩飾,動輒間冠蓋如華,十分的皎白質樸,那種一見即鬆鶴風濤的氣息,撲麵而來,仿佛清風徐徐的輕撫也無愧於此刻的淡然,原來這就是士族的器量與風度,久違的讓人寧馨安謐,那怕是突遭厄難也麵不改色。


    那股沉沉剝離的硝煙之味也越來越濃烈逼近,就算一身鬆懈的閑庭信步卻也難掩此刻風塵仆仆如死寂般慘烈決絕的味道,這是疆場上你死我活又森寒冷冽至極的一種硌硬,一如劃過鴻溝,並楚河漢界似的涇渭分明,尖銳的讓人望而卻步,近乎扼喉窒息的隨之突然一緊。


    向合還以一笑,當即並凝住,他們之間終究還是隔著世為勁敵這道難以逾越的鴻溝,他欣賞鬱子伯,但也注定無法相邀為友,這是憾事,也是無奈,當初世人為蒙一見,京畿士族的子弟們可謂是擠破腦袋削尖了往前鑽,想要瞻仰這位舉世文林璀璨之人的風采,在沉寂了數年之後,仍舊盛名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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