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如勾,灑出來的纖薄,總是讓人覺得淡淡的,陰冷的,西府石頭城的街道,滿布清濯,疑似扣著一絲不苟言笑的拘謹,長夜還是過於深邃,至兩排民房鱗次櫛比的透著一股沒由來的宵寂,偏偏此時夜已經很濃了,混混的如同團起來一般,一切都顯得被包裹、圍困著。


    透過朦朧的街道,看見搖曳在高懸的簷梁之上的風鈴,寂靜的隨銜尾的縛帶落寞的在晚間飄纏,使得縱橫阡陌的白牆青瓦,在阻隔街巷的高低錯落之下猶如涇渭分明的一道鴻溝,那怕兩地不相交集,然而卻處處彰顯著井然有序的布置格局,借著月光纖細,似繁星點綴的丹桂花色較深,延伸出白牆,在家家戶戶宛若華蓋穹頂的瓦簷簇集中,一片黑白朱紅。


    這裏是離“名動宅”僅隔一街之遙的外衢,石頭城也是依據京畿之地的布局有朱雀大街,通過街道,沉沉慵懶的街麵上傳來一陣“橐橐”繁瑣的腳步之聲,由遠至近。恰恰因路口徘徊,天南地北,縱橫如十,獨自遮蔽在深夜那月光如寫的斜陡中,轉折一抹陰翳的屋樓下,拉長來兩道影影綽綽的身影,很是漂泊,匆匆一掠的似就此羈旅天涯又殷切一盼的遊子待歸。


    長街洗濯的寧靜,被他們這兩道稀疏的身影給置身紅樓白牆的氤氳煙海當中,模糊了輪廓,彼此之間混雜的不分顏色,唯有其俊挺的身骨,體態健碩,存在著不屈不撓的餘韻張力及尚雅高潔。


    街邊高樓映襯,原來的市井凡俗變得質樸清減,氣息古拙,這裏先前是一片民舍,為了彰顯突出城道的宏偉繁重,並遷徙築建出一段長長的禦道,兩端植種槐樹,枝繁葉茂,將漫漫長蔭道所徜徉的停步其間,逐漸散發著似悠然見南山一般的閑情寄趣。


    “主人,此地太過冷寂,想必我們的外緣,已經不太抱有期望了!”槐樹下影影綽綽的一人,謙卑的揖禮,隨著另外一人閑適來灑脫出塵的停步,他恭恭敬敬的俯首說道。


    那另外一人,踏月而來,眉宇間有種淡淡隱憂的殤厲,但他雖然神色凝重,卻依然穩健如磐,自涉足這一段植被相間的蔥鬱禦道,他們並感覺到了那一絲平靜之下久久泛著的波瀾,看來此地藏著的不但是未知的危害,而且能在重兵駐守防戍寇邊的石頭城內,如此的肆無忌憚,這中間的陰晦與詭譎令人細思極恐,於是內心一番考量,並點了點頭。


    一旁的那人見他不驚不擾,並篤定從容,立於長蔭道裏的身影,瞬間散發出一陣仿佛能洞察世間萬物秋毫的敏銳警覺,高大的槐樹枝椏曲彎蜿蜒如爬,透著的古拙滄桑,令人不敢造次的想保持這份難得的寧靜。然而秋風瑟瑟,還是吹來一片肅然的葉海波瀾,不禁歎道:“還是躲不過啊!”


    這深深一歎的人名喚卓非清,字洗恂,他出身貧瘠,父母皆是平民,幼時崇慕學習,曾偷光隔壁的高門富戶,奈何門第粗陋,未及踏上仕途並因父母疾病累重,不得不拋棄學文,出門學藝,所以造就現在的他,一身名噪一時的劍術,成為由市井混雜的俗納之間脫穎而出,升遷上來的寒門庶士。


    那另外一人,並是身為內室之主,號稱“折戟”沉沙的甘修雎,兩人借助長夜的深沉,來到一街之隔的長長禦道,當即立刻發覺樹上的蹊蹺,他曾猜測北靜荒厄定然還有未向他言明的外援,所以此刻名動宅府外的安靜,證實了這一點,卓非清的敏銳警覺也是超出了他的期待,看來自己還是不太熟悉這個隸屬於內室一係卻儼然獨立體製之外稱作“自將磨洗”之一的下屬,不禁暗自自嘲,這麽多年的疏懶,讓他們若孤魂野鬼一般,若非北旅番製還在,定然很難凝聚這般擁有真本事卻倨傲不凡之人。相視一笑,立刻衝淡那股沉重森厲的繁衍氣息,在樹裏間的婆娑罅隙裏,勾陳如敘的道:“‘洗恂啊,’難得有人在這孤寂的夜裏,叨擾一片,若非如此,豈不顯得很冷清麽!”


    卓非清笑得恰到好處,他沒有刻意去隱藏那份生疏,甘修雎的風尚高雅,他並非今日才有幸見睹,自入“自將磨洗”,那種身若梧桐的心性總讓這位潔雅出塵的內室之主給崇慕,雖是高山仰止,但每每一遇,他都能透過冷淡,感覺一絲比之同窗之誼的厚道,不是那麽的眼高於頂,而是師生之間,殷殷期盼成就一番大器的望責,此時一句“洗恂啊”,道出這份難得的情誼,不分官階高低,高門寒士貴賤,一如此刻並肩而立隨時透出來的閑適。


    “的確!”卓非清心性清減,開口吐出兩個字,並撚指夾住一片飄落下來的長圓樹葉,飛身一縱,直到他如履平地的身影穿梭於林蔭道間的樹梢之上,一句跟隨他縱身一躍隱隱漂泊在空中的話,閑雅雋永,萬籟音聲,初醒的如同竹林深處的嘯鳴,聞道,“推窗入林徑,飛鳥眷深巢…出來吧,莫在藏頭縮尾,令人不齒!”


    甘修雎挑眉一瞥,發覺卓非清指尖一夾的樹葉,犀利如劍,看來這麽多年不見,他的修為也精深,已經可以以氣禦劍,那怕茂盛的枝葉如何龐雜,隨著那一躍而起漸漸映來清晰的身影,棱角分明,宛若仙人,其手指之間的一方鈍器,披靡鋒利,一招並劃開如似揭開來的重重帷幕,頓時枝葉紛繁,漫天墜落,片刻之間那無所遁形的震顫劇烈的波動,天空中仿佛像要就此被那一片凝聚於指尖並似戳開鴻蒙破開昏暗的天際一般,慢慢開始蕩漾。


    “風霜雨雪披在,落庭滿徑鉛華。”紛繁葉落的林蔭間,隨著藏身之所被犀利無匹的劍氣斬落暴露,天空之中突然飄起一陣吟唱。


    甘修雎一皺眉頭,顯然是不想就此遇上阻礙,偏偏來的卻是同為江南義舉組織之一的“落庭”,他們抵禦外侮,匡護國門,讓淮上無一絲紛擾的刀兵屠戮,如果不是他們阻擋、牽製北方的南下之師,此刻的淮泗之間豈能如此太平。這儼然割據一方,不聽南陳號令的民生政權,弊端也顯,沒有意外的話,定然會像當初盤踞在廣陵的北城一樣,不被收複,並是覆滅。當即大喝一聲,冷冷說道:“來的莫不是號稱‘宗師之庭’的那位公前輩,甘修雎在這裏有幸一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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