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萌生了這個想法的同一時間,竹枝立馬就把這念頭給掐了。有毛病吧?成日裏連個好臉色都瞧不著,還想著給他們拿肉吃?這是聖母呢還是白蓮花啊?要是真這麽幹了,她會唾棄自己一輩子的。


    可也不能就這麽提著吧?竹枝犯了愁。那隻灰兔子被提著耳朵漸漸清醒過來,死命地蹬著腿,她隻好手忙腳亂地將兔子按在懷裏往山林外走去。


    正在村子周圍四處張望的王氏一眼就瞧見了她。


    偷偷摸摸出了門,篤定了剛嫁到下河村的羅氏應該也沒什麽地方可去,她便直接順著村裏的小路急急走了出來,就是想瞧瞧羅氏到底在哪裏,在幹什麽。王氏甚至都開始想象,一個嬌弱的小媳婦碰到了村裏的流氓混混,然後……嗬嗬嗬……


    瞧見羅氏孤身一人在山邊,她還有些失望,又怕被羅氏瞧見,正想著找個地方藏起來。可定睛一看,就瞧見羅氏懷裏抱著一團什麽東西,忍不住好奇心上前兩步仔細一瞧,喲嗬,這不是隻兔子麽?


    隔著老遠王氏便嚷嚷上了:“老大家的,你打哪兒弄了這麽個玩意兒?”


    竹枝隻顧著懷裏的兔子,當真沒瞧見王氏,聽見她的聲音便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沒打算接話,站在當地愁煩該把這兔子怎麽滴才好。這叫王氏瞧見了,自然也就瞞不過家裏的其他人去,難道真要送到馮家去洗洗吃掉?


    見她不走了,王氏提起裙子幾步跑了過來,見果然是一隻兔子,不由咽了咽口水。


    她的目光實在太過殷切,竹枝不耐煩地抱著兔子半轉了身,下意識地不想叫王氏瞧見,似乎這樣就能將兔子遮掩起來似的。


    王氏又往前湊了湊,竹枝都能聞到她頭發上的餿味兒了。隻聽王氏咽著口水羨慕地說道:“喲,你可真能耐!這是打哪兒弄來的?瞧這屁股、這腿肥得……”


    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想要摸上一摸。


    竹枝厭惡地退後了半步,拐過王氏往村裏走去。她早就盤算過對待王氏的態度,就是不理不睬。至於這兔子,就算王氏迴去告狀她也不怕,頂多死不承認就是了。這會兒村邊就隻有她們倆,王氏說她有隻兔子就有的麽?


    她決定了,待會兒進到村裏,碰見的第一個人就把這兔子賣給人家,若是人家沒錢,送也成。給別人還能落個人情,喂了馮家這群狗,她就是白癡了。


    王氏這會兒手腳卻靈便起來,轉身就拽住了竹枝的薄麻褲,舔著臉笑道:“好嫂子,走這麽急做什麽?你剛嫁過來不曉得,下河村兒不興弄這些玩意兒,我告訴你個地方,咱倆悄悄分了吃了。家裏那老叟婆看得緊,可別叫她給發現了。”


    幸好竹枝覺得冷,將這薄麻褲穿了三條,要不然王氏這麽一拽,說不定就會出什麽事兒。她又羞又氣,漲紅了臉迴頭喝斥道:“放手!”


    王氏可不管那些,她饞肉都饞了好久了,孫氏苛刻得很,便是進了臘月過節她也沒能分上一點子肉吃,此時見了這兔子恨不能活活地連皮帶骨吞下去,哪裏會計較竹枝的態度?訕訕地笑了一笑,轉而拉了竹枝的胳膊,指著村邊山腳的一個破廟,神秘兮兮地說:“走,咱上那兒去……”


    話音未落,身後村子裏響起了孫氏響亮的喝罵聲:“浪蹄子下賤貨,家裏那麽多事情不做,跑到這裏來瞎混!偷偷摸摸的,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呢!”


    竹枝扭頭一看,孫氏正從村裏走出來,一邊走一邊捋著袖子破口大罵。她身後的一處破茅屋敞著大門,一個衣著鮮豔的女人正倚著門往這邊張望。


    王氏一緊張,手下用力拉了竹枝一下,她立刻做出了決斷,撒手就把兔子丟了出去。


    傻兔子這會兒可不傻了,腳一挨地打了個滾兒,撲騰兩下便慌不擇路地逃走了。


    孫氏本來衝得挺快,這會兒突然見她二人中間掉了一個什麽東西下來,眨眼功夫就沒了,倒嚇了一跳,拍著胸口驚恐地問道:“那是什麽東西?”


    王氏本就站在竹枝身後,聽見孫氏問話,不由縮了縮身子,低了頭不答。


    竹枝也低了頭不說話,兩個小媳婦看起來都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可孫氏心裏有鬼,驚魂未定的哪裏肯放過,又追問道:“剛你們倆拉扯什麽?什麽東西掉地上了?怎麽就不見了?”


    倆人不答話,孫氏隻覺得火氣上湧,點著王氏的名問:“老二家的,那是什麽?”


    王氏心裏百轉千迴,見避不過,隻得磨蹭著站了出來,討好地朝孫氏笑道:“是個兔子。我正跟老大家的說呢,這山裏的野物都是有靈性的,可不能瞎折騰。可我怎麽勸老大家的都不聽,也是這兔子有福氣,您一過來它就掙脫了,得了一條生路……”


    孫氏一聽就捋起了袖子朝著竹枝伸出手,嘴裏恨聲罵道:“你個下賤玩意兒,難怪嫁進我家門就不安生,你還去招惹山上的靈物,看我不打死你個小浪貨……”


    竹枝怎麽可能站著不躲讓她打?她往後一退,順手將身邊偷樂的王氏往前一推,轉身便跑進了山林裏。


    王氏沒提放,被竹枝推著同孫氏撞做一堆。到底年紀大了,孫氏身子不如年輕人有力,被王氏撞倒在地,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一邊叫一邊順手廝打王氏,嘴裏亂罵個不停。


    遠遠張望的那個婦人趕緊跑了過來,同王氏一起把孫氏扶了起來。孫氏一手捏著王氏的胳膊死命掐著,一邊迴頭苦笑著同那婦人道:“馬仙姑啊,叫你看笑話了,你瞧這死浪的賤貨,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裏啊……”


    馬道婆五十開外了,可還塗脂抹粉穿紅戴綠的打扮妖嬈,她看了看竹枝跑進山林的方向,嚴肅地望著孫氏道:“馮大嫂子,你這媳婦兒不太對啊,得趕緊弄迴來看看,要不然怕是真會禍害全家呀!”


    孫氏找她就是說羅氏不對勁的事情,開始這馬道婆隻是打馬虎眼,說誰誰家的女兒衝撞了花仙,誰誰家的媳婦被吊死鬼上了身,最後都是請她收拾善後。孫氏聽了半天,覺得馬道婆就是想訛錢,心裏半信半疑的。誰知出門就碰見這麽一遭事情,此刻聽馬道婆一說,原本隻信三分的事情也成了八分。


    她心頭一緊,抓著馬道婆的手急切地問道:“仙姑,那,那該怎麽辦?”


    馬道婆繃著臉搖了搖頭:“不好說,得先弄迴來瞧瞧才曉得,我也得迴去請大神問問,到底是衝撞了哪路神仙,還是遭了什麽暗害。反正我瞧著你這兒媳婦的情況,嘖嘖……”


    她搖頭晃腦地一說,就是旁邊的王氏也覺得後背汗毛豎了起來。婆媳倆互相攙扶著往家裏走去,一路上誰都沒說話,也沒誰去追究兔子野物的事情了,全讓羅氏的事情給占滿了。


    馮良不知道又往哪裏鬼混去了,進了門兒,隻聽見馮俊隱約的讀書聲。


    孫氏這才覺得心裏安定了些,隨手從桌上暖盆裏倒了盞茶吃了,又瞧了眼立在跟前驚魂未定的王氏,細細問她碰見羅氏的事情。王氏這時哪裏還敢隱瞞,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全說了。


    聽說竹枝從山裏出來就抱了隻兔子,還特別肥。孫氏就覺得後背涼氣直冒。


    下河村後頭那山名喚青牛山,傳說是神仙青陽真人飛升的時候胯下坐騎一頭老牛不願上天做神仙,化作大山守護這一方水土,因此被視為神山、靈山。連帶這山上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都沾了幾分靈氣,與別處不同。


    孫氏剛嫁到下河村的時候,還聽說村裏有過不下去的破落戶,想打山上野物的主意。可那些上山的人不但空手而歸不說,幾乎個個都遭了報應,輕者斷胳膊斷腿,重的家破人亡。再加上族裏的老人們說的那些神神秘秘的傳說什麽的,這青牛山就愈發顯得神秘起來。而且奇怪的事情是,在村裏偶爾能聽見山上的狼嚎虎嘯,可山上的野物從來就沒有騷擾過村子裏頭。


    可老大家的怎麽就跑進山裏去了?出來還就抱了隻兔子,這也太過詭異了。


    王氏沒注意到孫氏的沉思,正甩著膀子說得唾沫橫飛地:“您是沒看見,那兔子可真是肥,那腿上的膘起碼得有四指呢!而且也不亂動彈,就那麽讓老大家的抱著,溫順地不得了,我跟老大家的一說話,那兔子就瞧了我一眼。哎喲我的媽呀,可跟人似的,斜著眼睛一眼看過來,老大家就摸著兔子望著我笑……”


    孫氏聽著瘮的慌,趕緊出言打斷道:“別說了!”


    王氏一句話噎在喉嚨裏,嗆得自己咳了起來,好半晌才緩過神來。瞧著婆母不說話,有心添把火讓老大家的好受一番,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婆婆,你說老大家的不會真是那什麽了吧?哎可真夠邪門兒的,您說打從她進門兒,鬧出的事兒可真不少……”


    孫氏反手一個耳光就甩了上去:“叫你別說了!”


    門口傳來馮俊清朗的聲音:“娘,您有話好好說,別打二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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