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經落了山,腳下連影子也不見,隻有淡而模糊的陰影跟著移動。竹枝抬頭看了看前頭佝僂著背的男人,心裏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哭笑不得。


    上輩子她拚死拚活的,不就是想能早些攢點錢,跟喬遠清結婚安定下來,有個屬於自己的小窩麽?或許是因為和其他人不同的成長經曆,她對家和家人的渴望深埋在心底,簡直到了有些偏執的地步。現在迴想起來,其實喬遠清早就露出了不少的馬腳,比如手機一響就走到一邊兒去接聽,收到短信之後立刻刪除,從來不告訴她自己的qq**密碼什麽的。可是她卻一直視而不見,隻去注意自己眼前的那份美好,以為那就是真實。


    可是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突然就有了丈夫,有了一大家子“親人”,似乎前世的願望一瞬間全部被滿足了似的。不過這些“親人”的出場方式都不怎麽優秀,相對來說,就隻有走在前頭的丈夫好點。雖然話少,不過對自己倒挺好的。


    竹枝有些忐忑起來,不知道自己的“改變”有沒有讓前頭的人注意到呢?


    馮大綱的步伐並不快,似乎是在照顧著後頭的竹枝,總是領先她三四步的樣子,腳步也顯得有些沉重。進入村子的外沿,他迴了幾次頭,似乎有話要說又不知道說什麽的樣子。


    竹枝沒有注意到,她正低頭想著自己的心思,眼光也隻看得到自己的腳尖。


    倒是進了村子,耳邊清淨了下來,山腳下風吹樹葉、草從的聲音漸漸消失,她反倒有些不太習慣,抬起頭張望了一眼,恰好看到馮大綱迴頭的模樣。


    今日發生了不少的事情,要不要跟他說說呢?


    畢竟孫氏是他的娘,好像什麽都不說有些不太對,可是要說什麽好呢?說你娘今天虐待我了,沒打算給我吃飯,又或者說你娘喊你弟弟和弟媳婦給我灌香灰水了,所以我才跑了出來。


    想到這裏,竹枝忽然發現,似乎從最開始叮囑她小心山上的野物之外,前頭這男人就沒說過旁的話了。


    她遲疑著,腳步就慢了下來。


    大綱迴頭看了眼,忽然頓下腳步,等她走近了些,開口說道:“明日我要出門一趟,頂多四天就迴來。”


    “啊?!”竹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半張著口不知道該說什麽,呆呆地問道:“你跟我說話?”


    馮大綱忍了笑意,也“啊”了一聲點點頭,隨即轉過身去繼續往馮家院子的方向走去,不再說話。


    竹枝先是奇怪他怎麽說了這麽長一句話,隨即才反應過來話裏的意思,不禁有些緊張。從這兩日的情形來看,這家裏對自己稍微好點的,除了那個小姑娘雪兒,就是前頭這個男人了。不過真要有什麽事情,那個小丫頭片子是指望不上的,可這男人要是四天不在,誰曉得孫氏和王氏會怎麽對付自己?心情頓時又不好了起來。


    還沒進院門就聽見孫氏的大嗓門兒:“俊兒累不累?這幾日無事好生歇著,念書可費眼睛哩,娘給你做點好吃的好生補補……”


    竹枝跟在大綱後頭進了門,抬眼就瞧見正當中的堂屋裏滿是人,一個半大小子抱著孫氏的腰正在扭:“娘你偏心,我日日幫爹做事,也累得很,也要補的!”


    孫氏一把將他攏在懷裏,像摸著嬰兒一般撫摸著他的臉,吧吧親了兩口笑眯眯地道:“也補,給我槐兒也好生補補!”


    另一邊坐著一個拉長著臉的男人,聞言不悅地咳嗽了一聲,瞪了馮槐一眼,可是眼裏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下頭坐著一個穿著長衫的少年,正伸手去拉馮槐,輕言細語道:“槐弟年紀也不小了,還在娘身上撒嬌麽?”


    雪兒站在他身邊望著馮槐捂著嘴直笑:“四哥不知羞哩!”


    王氏的聲音從裏頭灶屋傳出來:“婆婆,差不多都好了!”


    淡淡的飯菜香氣,言笑殷殷的一家人,和樂的氣氛插都插不進去。竹枝有些羨慕地瞧著這一幕,心裏卻在盤算這馮家到底有多少人口。


    隻是一抬眼的功夫,堂屋裏的人也注意到了進來的馮大綱和竹枝。孫氏臉色一黑,和樂融融的氣氛立刻就劃上了休止符,倒是穿著長衫的少年馮俊站起來迎了幾步,彬彬有禮地問候道:“大哥大嫂迴來了?”


    好像他們隻是偶爾出了門,正好迴家一樣。竹枝立即就對這個少年有了幾分好感,笑著點了點頭。


    雪兒往孫氏身邊站了,低了頭不說話,馮槐雖在原地沒動,但也學著馮俊的模樣問候道:“大哥大嫂!”


    隻是孫氏的臉色實在太過難看,氣氛怎麽也好不起來。竹枝跟著大綱的後頭,沉默著上前,跟著大綱的問候用早上學來的禮節衝著二老行了禮。


    孫氏扭了身子不說話,馮家大家長看了她一眼,歎口氣道:“老大家的去灶屋吧!”


    本以為會有一場疾風驟雨,沒想到就這麽揭過去了。竹枝有些奇怪,不過也識相地沒有在這個枝節上說什麽,點點頭往後頭灶屋去了。


    王氏一見她就忍不住嘴賤:“喲,大小姐這是打哪兒迴來啊?飯菜都弄好了,要不要我服侍您吃啊?給您喂到嘴裏好不好?”


    竹枝懶得理會她,自己打了水淨手,準備碗筷等物。


    她不說話,王氏倒來勁了,嘴裏不停叨咕。竹枝不想跟她廢話,她奇怪的是自己跑出去之前鬧得那麽厲害,沒道理迴來了孫氏一言不發,她都做好了迴來之後被孫氏發作的準備,也想了很多孫氏會怎麽說怎麽做,自己要如何還擊之類的情形。這突然孫氏一句話沒有了,她就像一個準備充分的士兵,到了陣地發現沒有敵人,備下的彈藥都白背了,竟然有些失望。


    當然她也不會傻到去主動挑釁。


    說到底這裏是馮家,她除非是腦子壞了才會主動去鬧事,到時隻怕第一個不答應的就是馮大綱。腦海裏忽然就出現了中午婆媳吵架,最後男人出來打媳婦的一幕。掂量一下自己這小身板兒,隻怕挨不起馮大綱一拳頭。


    馮家吃飯倒也沒有什麽“男女分席”的講究,抬了八仙桌放在堂屋當中,兩老坐了上首,眾人按照排行依序坐了。沒見著馮良,馮老大皺著眉頭問了一句,孫氏搪塞了一句,他也就沒有多問了,反倒是看著竹枝和藹地開口道:“老大家的,明日老大要出趟門,跟你說了沒?”


    竹枝點點頭。


    馮老大臉色更加和藹了幾分,溫言道:“本來這頭一個月不能空房是規矩,可那邊找人找得急,也實在是沒辦法,要不然怎麽也不能讓老大臘八節還出門幹活兒。你既然進了我馮家門兒,就是馮家媳婦兒,老大也是為了家裏,你就多擔待些……”


    話音未落,孫氏從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譏諷地看著竹枝想要說什麽,卻被馮老大一個眼神阻止了。


    這是什麽意思?竹枝更加奇怪,臉上卻未顯露,做出一副柔順的模樣低著頭。


    其他的人顯然已經都知道了這個消息,馮槐一邊扒拉著飯,一邊望著大綱露出理所當然的模樣道:“大哥記得給我帶個彈弓,嗯,還有彈子,最好是鐵的。”


    雪兒不甘落後,搶著說:“我要絹花!”


    孫氏一拍筷子嗬斥道:“要什麽要!都不許買!”轉頭盯著大綱說:“小孩兒家家的,什麽都用不著,你給我一個子兒不拉地拿迴來!”


    馮大綱憨厚地笑了一下,連連點頭。


    王氏在一邊看著心頭火起,暗暗咒罵不曉得去了哪裏的馮良。她一個做弟媳婦的,怎麽好開口找大伯子要東西?別看婆母說不許大伯子買,可到時候大伯子一定是錢也拿迴來了,給幾個小的東西也會買迴來。早知道大伯子又接了外頭的活路,她就攔著馮良不讓他出去鬼混了,這個時候,還不曉得他在哪裏呢!


    唯獨馮俊秉承“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一言不發,端正坐著靜靜吃飯。竹枝看了看桌上的眾人,滿頭霧水直納悶兒,馮大綱是要出去幹什麽啊?好像說得撿錢似的,大家都要東要西的,孫氏更是直接說把錢交迴來,可是能不能出來一個人說說,他到底要出去四天幹什麽呢?


    不過她倒是明白了一點,自己今天“忤逆”之後孫氏並沒有發作,想必就是看在馮大綱出門會拿錢迴來的份兒上,連帶著給她臉麵沒跟她計較罷了。


    所以吃完了飯,竹枝倒是很識趣地站起來收拾了碗筷,拿到後頭灶屋裏頭去了。


    見她主動做事,王氏便遮遮掩掩地溜迴了房裏。不過眾人也都各自迴了房,倒沒有人注意到她。馮大綱沒一會兒也進來了,手裏拿了幾件衣服,也沒說什麽,徑自坐到灶口撥了撥火,提著烤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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