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群臣震懾。


    薊王一代雄主。豈能受製於人。若無掣肘,家國天下,關東世家,何以苟延。


    謂“今時不同往日”。彼時,董侯舉目無親。以六尺之孤,竊據大位。若非可假大義,早為權臣所廢。一朝落難,曹司空竟醉起殺心。


    萬幸,薊王太後,河北上表。認董侯入薊家門。一夜之間,天壤之別。


    曹司空,謙恭作答:“臣,竊以為,不可。”


    正待天子,追問緣由。不料董侯又喚一人:“伏司徒。”


    “陛下。”伏完持芴而跽,不敢倚老賣老。


    “司徒何所言。”


    “老臣,竊以為。宜當從長(計議)。”


    董侯不置可否。又點張溫:“太尉,以為如何?”


    “臣,附議。”張溫奏對。


    董侯最後看向張濟:“驃騎大將軍?”


    “臣在。”張濟吐氣開聲。


    “如何?”


    “‘卑不謀尊,疏不間親’。此乃陛下家事,某為人臣,豈敢多言。”張濟之妹,乃薊王媵妃。董侯既出薊王家門,自然沾親帶故。張濟當可,以外戚自居。比起日前,史侯被廢,孤軍深入。不得不與曹司空,握手言和。驚聞董侯乃薊王九子,張濟忽覺心安。首當其衝,薊王護子心切。焉能坐視,董侯為甄都群臣裹挾。換言之,史侯被廢,張濟轉投甄都,亦不為薊王所罪。坐實外戚尊位,便是曹司空,總朝政,曹黨獨霸朝堂,驃騎大將軍之位,亦穩如泰山。


    “驃騎大將軍,所言是也。”董侯居高俯瞰滿朝公卿,字字珠璣:“若不禪位於,阿父。”


    “阿父”,二字一出。群臣震怖,黃門淚流。


    暗中穩住氣息。董侯,吐氣開聲:“循祖製,當尊何位。”


    伏司徒,早有準備:“稟陛下,循祖製,當尊薊王‘太上皇’。尊嫡母,公孫王後為:‘太上皇後’。尊嫡祖母,範太後為:‘太皇太後’。”


    如前所知,太上皇,首出始皇帝。後漢高祖,亦尊其父。“太上皇後”,則為漢高祖所創。


    高祖追尊亡母為昭靈夫人,尊太上皇正妻李氏,為太上皇後(時健在),漢高帝七年,改尊亡母為“昭靈皇後”。循祖製,太上皇在世,加尊正妻太上皇後。若太上皇崩後仍健在,則改稱皇太後。皇太後崩後,再加諡號。


    若薊王尊太上皇。公孫長姐,則尊太上皇後。王太後則尊太皇太後。


    “朕之親(庶)母,又當尊何?”董侯必有此問。


    殿中群臣,聞弦歌而知雅意。董侯乃為保董太皇不死也。


    見伏司徒無言。驃騎大將軍張濟,沉聲奏對:“臣,竊以為。宜聽太上皇,尊其位。”


    言下之意。董太皇生死,非董侯能決。若薊王力保不失,天下又有何人,敢言弑主。然若,薊王欲殺董太皇,以謝天下。便是董侯,貴為天子,亦無能為也。


    “輔漢大將軍,又當如何?”董侯再問。


    “當尊‘無上將軍’。”伏司徒,再接再厲。


    “‘太上皇帝’,領‘無上將軍’,可乎?”董侯早有定計。


    “這……”曹司空顧左右,卻無可言其他。


    群臣緘默,鴉雀無聲。


    謂“明哲保身”。語出天子之口。又尊榮其親父身。家國天下,誰敢多言。


    “太上皇帝”與“太上皇”,一字之差,判若雲泥。太上皇,不過虛名耳。如先帝追尊其父為孝仁皇。雖榮耀其身,然並無權柄。太上皇帝,卻總天下權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八字綱常之上。太上皇帝,前為君,後為父。當今天子,前為臣,後為子。薊王為人君,為人父,耳提麵命,總領天下,於家於國,合情合理。


    “眾卿何如?”董侯居高下問。


    “臣,奉詔。”見事不可為,曹司空伏地叩首,敢為人先。


    “臣等,奉詔。”三公九卿,異口同聲。


    於是羣(群)公奏曰:“昔三皇之世,澹泊無為,故稱皇。是以(漢)高祖既稱皇帝,尊其父為太上皇,明不統天下。陛下幼衝,萬機大政,不宜總之,謹上尊號太上皇帝,加無上將軍(改摘自:《魏書·獻帝紀》)。”


    天子言:“可。”


    通篇雖一字未提“薊”。然不等太傅楊彪,驃騎大將軍張濟,雙雙出使薊國。天下皆知:甄都天子,薊王九子。


    董侯救母之心,詔書可窺端倪。


    誠然。甄都群臣皆以為。薊王欲正大位,必有舍取。好比後世負資產,需及時切割止損。此時此刻,二宮太皇及舞陽君,便是薊王“負俗之譏”。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何況薊王行事,素利落果決。唯恐生母有失。董侯急於求成。


    消息傳迴。舉國歡唿雀躍,吏民奔走相告。


    薊王之事,國人已盡知。王上無辜更無失。彼時,身為人臣,寄人籬下。宮宴中毒,命懸一線。唯有求助,太平聖女。聖女乃神上宗師,右國令之女。與王上自幼相伴,竹馬青梅。救人心切,終為黃門內宦所乘。暗行移花接木,才有董侯,如期而生。


    我主何過之有?


    然事已至此,當權衡利弊,不可明知而故犯。


    薊王宮,皇英殿。


    自增成公審畢。永樂隱秘,大白於天下。董太皇以淚洗麵,惶惶不可終日。二董生死,已難顧及。唯一羈絆,便是董侯存續。


    聞國中宿老,已定“飲藥死”之罪。


    董太皇,心如死灰,遂問姐妹:“鴆毒何在?”


    竇太皇,柔聲答曰:“前日已棄。”


    “何故棄之?”董太皇,急問。


    “長姐既生天子。夫君焉能加害。”竇太皇,堂而皇之。竟毫不遮掩。且不說,未曾明媒正娶。便是二人有意,眾目昭彰,積毀銷骨。薊王焉不絕情而去。


    董太皇,有苦自知。正欲頓足而去。


    轉身卻見安長禦,捧三尺白綾入內。


    非是飲藥死,乃絞殺是也。


    “夫君敕令。”待一眾女官站定,安長禦,口出王命:“永樂太皇董姝,長信太皇竇妙,侍禦合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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