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董太皇所言。叔侄三人,共分皇權。乃至九州幅裂,人心思亂。才有六雄,乘勢而起。庸碌如二董,竊據高位,猶不知足。利欲熏心,奪利爭權,虎口奪食。被六雄所惡,身首異處,在所難免。


    人貴,在知足。更貴,自知之明。


    是故,“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漢無共主。關東群雄,‘陰有不臣之心’者眾。”竇太皇,一語中的。


    “太皇,明見。”薊王亦不禁慨歎。


    薊王日理萬機,不得久留。這便告退。待殿中隻剩二人。竇太皇柔聲勸道:“王上言,定護家門周全。”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董太皇止淚反問:“王上,真有此言。”


    “然也。”竇太皇輕輕頷首。二人雖說同病相憐,然董太皇,似有難言之隱多年。奈何前朝舊事,過眼雲煙。物是人非,消弭於無形矣。


    譬如,昔困龍台上,孝仁皇幹屍口出,“慢藏誨盜,冶容誨淫。竊鉤竊國,盜嫂受金。惑世盜名,欺天罔上。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究竟何意。彼時,流傳甚廣。稍後得知,孝仁皇幹屍,乃太平道用傀儡術假扮。所謂“孝仁箴言”,此亦出天平道,汙穢之語。遂被人遺忘。然,空穴來風,事必有因。


    目視董太皇,淒淒切切。竇太皇,一時出神。


    上庸縣,堵水高阪,白馬塞。


    上庸扼漢水航道。西接漢中,東連襄樊。彼時,張濟等人,引兵至此。囤於堵水岸上高阪,築白馬塞。後史侯稱帝南鄭,犒賞有功。西涼諸將,多封候拜將。後又立東三郡,白馬塞扼守要衝,曆經修繕,為東三關,駐軍要塞。


    為均當地豪強,曆代積勢。國師張魯,命五鬥米教眾,東遷上庸、房陵、西城等縣,屯田養士。加之漢水航運之便,又疏褒斜、儻駱、子午、峪穀,四道,連通關中。並重築鄖關。史侯又命征東將軍郭汜,出屯鄖關。扼進出漢中要道。


    日前,自甄下返迴。史侯未入南鄭,伏於白馬塞,以觀時局。


    與曹孟德,討價還價。史夫人,遂登塞來見。


    聞,曹孟德欲求漢中大軍助陣。史侯,亦覺為難。


    “阿母以為,曹孟德,可信否?”


    “曹孟德,號‘亂世梟雄’。陛下,不可全信。”史夫人,如實作答。


    史侯輕輕頷首:“阿母言,‘司空廢董之日,便是朕都甄之時’。曹司空言,‘漢中大軍,可助我乎’?”


    “正是。”見史侯已知關竅,史夫人這便心安。


    曹司空,是否信人,並非關鍵。如今甄下,君臣不兩立,才是關竅。曹孟德若殺董氏,必廢董侯;若廢董侯,必立新主。叔侄三人,史、董既是兄弟,又結兄弟之盟。廢董立史,水到渠成。何況,彼此雙方,利益至上。


    “南陽西通鄖關。”史侯這便定計:“命驃騎大將軍,出屯南都,可乎?”


    “陛下,明見。”史夫人,大喜下拜。


    南陽一郡,雖為荊州所轄。然先前毀於大水,百萬民眾,悉遷薊國。稍後,盜賊橫行,遍地發丘。雖有鎮南將軍劉表,修繕南都。然苦無民眾屯田,千裏無雞鳴。換言之,此時南陽,仍是一片白地。於荊州牧劉表而言,並非持重。即便驃騎大將軍張濟,率軍出屯。更加又分屬同盟,隻需合情合理,當不至激怒劉表。


    “劉鎮南,需遣使說之。”史侯,這便定計。


    “劉鎮南素重名士。可擇南鄭高士出使。”史夫人進言:“南鄭李季子,‘清白有節,博學善交’。可說劉鎮南。”


    “乃‘北鬥喉舌(注1)’,名臣李固從弟。”史侯,焉能不知。


    “正是。”史夫人答曰。


    李曆,字季子。清白有節,博學,好方術,廣交遊,與鄭玄、陳紀等相善。為新城長,無為以治。官至奉車都尉。後免官歸鄉。承從父李郃,《河》、《洛》風星(風角星象)之術。


    “聞其為新城長時,天下大旱,唯新城大雨。不知然否?”史侯笑問。


    “然也。”史夫人笑答。換言之,李曆其人,既出名門,又善風星之術。常與仙門往來。正可為史侯所用。


    “既出名門,當領雄職。”史侯言道:“為光祿勳可乎?”


    “可也。”史夫人答曰。


    “善。”事不宜遲,史侯遂製詔,公車徵辟李曆為光祿勳,出使荊州,以說劉表。


    如前所言,史、董二侯,相約兄弟之盟,各立朝廷。史侯為兄,故凡有三公九卿之職,皆尊“右”。李曆,便是光祿右勳。


    公車抵達。


    李曆正與好友李脫,堂前對飲。李脫,便是李八百。其妹李真多,嫁入薊王家門。


    “史侯,欲徵季子為光祿勳。”李脫掐指一算,這便了然:“當與甄都相幹。”


    李曆笑問:“大師可知,史侯,意欲何為?”


    李脫笑答:“欲乘端午之亂也。”


    “‘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可乎?”李曆慨歎。


    “必不可為。”李脫言道:“薊王三興,不可逆也。”


    “如此,某應否?”李曆問道。


    “當,應之。以觀後效。”李脫答曰。言下之意,且看史侯意欲何為,再做計較。


    “善。”李曆這便出舍應徵。


    李脫,起身相送。


    甄都,司空府。


    自車騎大將軍董重,將兵入宮,挾天子發矯詔。曹孟德,雖談笑風生,舉止如常。然心中忐忑,日夜不安。


    薊王傳令四鎮,不得裹挾甄都之亂。然亦傳語,“董氏有罪,天子無辜”。


    試想,若誅滅董氏。而不害董侯。不啻養虎為患。假以時日,曹氏滿門,必為董侯所害。荀彧、程昱,進言。端午刺曹,非出董重,乃出時候。


    雖死無對證,然曹孟德,將信將疑。


    疑點其一,董承雖暗結誅曹之盟,然卻不認刺曹之罪。且曹孟德深知二董為人。平庸之輩,不值一提,何來謀刺之膽。更加,司直程昱,監察京畿。從未發覺,董承豢養死士。


    疑點其二,甄都君臣離間,漢中史侯得利。更何況,史道人門下,多虔誠之徒。為求位列仙班,無所不用其極。屍解升仙,視死如歸。可比死士。


    莫非,真乃史侯設計。


    曹孟德,披衣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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