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早已閉市。


    程昱領校事,先將西市,層層布防。再請曹孟德,車駕入內。


    又親率司直校事,護曹孟德步入蜀錦商肆。


    商肆前為門市,後為居所。商肆主事攜仆從,列隊恭迎。見眾人手無寸鐵,舉止謙恭。曹孟德心中篤定大半。


    步入後舍。廊下胖大婦人,正是洛陽史夫人。彼時史道人,受寵於先帝並何後。待西園賣官,史道人門庭若市。多有京中權貴,攜重禮登門。求代為進言,賣得肥缺。為老父曹嵩求官時,曹孟德亦曾往來史門。故與史夫人,乃是舊識。


    “賤妾,拜見司空。”彼時史道人離奇身亡。史夫人卻身懷六甲。今日一見,方知非孕,乃是巨肥。


    “夫人,免禮。”見史夫人,曹孟德心中更加篤定。


    不出所料。舍中之人,正是史侯無疑。


    “拜見,王上。”史侯為弘農王,曹孟德故不遵帝號。


    “司空,免禮。”史侯亦不以為意。謂“名正言順”。待一統關東,曹孟德必卑躬屈膝,口唿萬歲。


    “聞公子,舍身救父。司空,節哀。”史侯麵露哀容。


    “謝王上存恤。”曹孟德麵色不變。


    “聞,乃出董承所謀。”史侯必有此問。


    “然也。”曹孟德實言以告。


    “董承,乃出董氏外戚。洛陽時,朕便欲殺之。”史侯以京中舊聞相告:“時(董)承從兄(董)重,與(董)卓弟(董)旻,相交莫逆。故京師人稱‘二董’。彼時,焉不知(董)卓為賊臣乎?”


    “王上所言是也。”曹孟德,順其言。


    史侯,故作義憤:“董卓雖亡,二董之惡未盡也。”


    “王上,意欲何為?”曹孟德,當有此問。


    史侯,私語道:“朕,欲誅盡賊臣。司空,以為如何。”


    “敢問王上,如何施為?”曹孟德,不答反問。


    “若朕都甄。盡誅賊臣,何其易耳。”


    好一個,“若朕都甄”。似言遷都之事,實欲取而代之也。曹孟德焉能不辨真意。


    見曹孟德,枯坐無言。史侯,亦不多語。其中厲害,時局危急。亂世梟雄曹孟德,焉能不知。


    “若行廢立,與董賊何異?”有頃,曹孟德終以心聲相問。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史侯反問:“謀害忠臣,豈為人君?”


    “端午之亂,乃出董承,與天子何幹。”曹孟德,再行反問。


    “勃海王,養於永樂宮。董太皇,視之如己出。故稱‘董侯’。雖為王美人子,然卻以董氏為外戚。素不於舅王斌親。不知然否?”史侯亦反追問。


    “然也。”此事朝野盡知。又豈能瞞過史侯。


    “司空以為。若殺董承,董重如何?”


    “既夷三族,董重當殺。”曹孟德,語透殺機。


    “二董具亡。董太皇,又當何為?”史侯循循善誘,句句緊逼。


    “……”曹孟德恪守臣節,不妄言漢室。


    “‘夫秦之為無道也,欲興兵臨周而求九鼎。’”史侯卻百無禁忌:“朕,以為。太皇必命薊王興兵。”


    史侯雖未言明。薊王興兵何為?然先引《戰國策·東周策》:“顏率至齊,謂齊王曰:‘夫秦之為無道也,欲興兵臨周而求九鼎。’”之句。其意自明。


    言下之意。薊王名為提兵勤王,實則篡奪江山也。


    謂“國仇家很”,“不共戴天”。試想,即便曹孟德委曲求全。隻誅首惡,而赦從眾,亦不罪天子。然董太皇,焉能不報家仇。


    如泉所言。二宮太皇,之所以滯留河北。更命薊王增築皇英殿,為其所居。隻因,太皇並薊王,可廢立新帝。如此,叔侄三人,皆不敢造次,是其一。薊王為總王權之極,不被叔侄三人所欺,必殷勤備至,隆禮相待,護二皇周全,為其二。更加漢室三興在即,與薊王深度捆綁,再續家門富貴榮華二百年,乃其三也。


    若董氏夷三族,家門蕩然無存。再求富貴,又有何意?


    意冷心灰,無牽無掛。唯有無所不用其極,隻求報仇雪恨。此乃,人之常情也。


    “朕若都甄,司空免禍矣。”史侯取詔書相贈。


    曹孟德展開一觀,不免心動。


    史侯拜曹孟德為丞相,尊“相父”。


    相父、亞父、仲父,皆權臣之敬稱。得此詔書,曹孟德當可免罪。


    “若關東、漢中,若悉歸朕治。‘曹丞相’,可平江東乎?”史侯,再出誅心之言。


    試想,若能合巴蜀並關東之力。得史侯二十萬大軍。曹孟德一統關東,指日可待。彼時,與二袁隔江對壘。待決一勝負,天下共主。薊王入朝,河北傳檄可定。


    曹氏,一飛衝天,滿門富貴。


    史侯,言盡於此。曹司空,再拜而出。


    雖正襟危坐,麵色如常。然一路心中,念念迴響:“曹丞相可平江東乎?”


    史侯,不愧為人主。久居上位,且又生於史道人之家。心智成熟,遠非董侯可比。


    謂“曉以利害”。隻需曹孟德,一勞永逸,廢立新帝。非但,家仇得報,家門保全。亦可,才智得舒,青史留名。彼時薊王,亦俯首稱臣。先尊一聲:“曹丞相”。


    “‘樹德莫如滋;雲疾莫如盡’。”車駕入府,曹孟德,喃喃低語。


    程昱,字字入耳。稍後,直入禦史中丞府,與荀彧相見。


    “不出文若所料也。”內室相見,程昱脫口而出。


    “明公,何所言?”荀彧遂問。


    “明公言:‘樹德莫如滋;雲疾莫如盡’。”程昱答曰:“正是文若所言,‘樹德務滋;除惡務本’。”


    “史侯欲求帝位。”荀彧已窺破天機。


    程昱忙問:“與我等,福禍幾何?”


    “禍莫大焉。”荀彧一語中的。


    “何以知之?”程昱求問。


    “‘權謀立而亡’。”荀彧言道:“史侯出身仙門。善用神鬼之術,卻不用儒術。立五鬥米鬼師張魯為國師。當可窺也。”


    “不用儒術,儒士何用?”程昱心領神會。更有甚者,其慣用旁門左道。攝魂術下,皆為傀儡。宮中內外,烏煙瘴氣。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此等妖孽,豈可為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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