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百姓便是人心否?”劉封所問,句句皆是關竅。


    “然也。”薊王答曰:“少時,為父恩師盧少保,言:豪門、寒門皆是百姓。故家門,亦不例外。”薊王言下之意,百姓乃指全體國民。不分貴賤,不別親疏。王法當前,一視同仁。


    “善惡如何分?”劉封續問。


    “‘夫民別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便是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薊王續答:“切記,‘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弄清彼此利益關切,方能明白症結所在。所謂分歧亦或是紛爭,歸根結底,皆是利益。


    “喏。”八王子齊聲應諾。


    薊王言中深意,諸王子需日後,親身體會。


    大漢和親之策。始於高祖。亦做“和戎”、“和番”。更加大漢,家國天下。民謂“家和萬事興”。薊國兼容並蓄,包羅萬種,諸夏和合,蔚然成風。亦是家風使然。


    薊王國事繁忙。諸王子稍後自去,前往鳳凰殿,拜見嫡母公孫王後。八王子,乃公孫王後並七貴妃所生。時薊王尚為臨鄉侯,一妻八妾,不出家門。且能為薊王誕下二子者,亦不出家門。薊王家,王子公主,皆得食邑。薊王一城,足比萬戶一上縣。先前不敢多生,隻因千裏之國,仍不足分。今又並遼東屬國,順延國境。五百城港,可分五百子嗣。


    且還不計,海外封國。


    尤其西域諸妃。求子之聲,不絕於耳。六宮之主,公孫王後,自能體會。奈何夫君容成術大成,收放自如。雨露均沾,難比登天。謂負萬物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又說,孤陰不長,獨陽不生。


    故而“善補陽者,必於陰中求陽,則陽得陰助而生化無窮;善補陰者,必於陽中求陰,則陰得陽升而泉源不竭”。


    是為“陰陽相濟”也。


    西域諸妃,欲求二子,隻因利益羈絆,日益厚重。且婚姻是最高等級的聯盟。子嗣乃最為堅固的紐帶。奉子成婚,親為一家。非家破人亡,而盟約不斷。


    且與寡情薄義,生性薄涼之主,隻取其利,不納其害。雲泥之別。薊王從不輕易舍斷離。正如,麟子阿鬥,於國有利。養母甘後,於國無益。趨利避害,人之常情。薊王若坐視不理,任由甘後投井而亡。於家國皆有大利。且天下亦無可指摘。畢竟“人各有命”,“人力莫及”。救之不及,無可奈何。此乃神鬼無覺,唯己自知。然薊王愛恨分明,道義心存。如何能割舍骨肉親情,殺母立子。


    十月懷胎,母子一體。更如何割去。所謂“揚長避短”,又謂“取長補短”。卻從未聽聞“取長割短”。薊王能取其利,容其害。正如國國之間。各有利害,兼顧利弊。盟約如券書,有收獲,亦有付出。坐享絲路流金。亦需調解沿途紛爭,護各國安危。


    終歸“金無赤足,人無完人”。許子遠,設連環奇謀。以身家性命,試薊王真心。如今心悅誠服,痛改前非。亦是薊王能兼顧利害。許子遠所為,便是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


    身為人臣,尚且如此。試想,為一國之主,興衰存亡,豈不慎重。


    薊王辨物識人,繩之以公道,不量之以私術。簡而言之,不以個人好惡,評判是非功過。是為公私分明。


    五胡亂後,再無百家。隻剩儒教,更無儒家。正因失去了兼容並包,家國天下的胸懷。


    凡稱“家”,多是和合之風。凡稱“教”,皆是排他性的知識壟斷,及思想禁錮。


    漢唐之後,再無儒家。隻剩儒教。其結果。與所有盛極一時的宗教類似,最終皆消失於廟堂。


    故而,禁錮諸夏千年,不是儒,而是教。


    天下皆知,薊王兼顧利弊。西域諸妃,故盼多生子嗣。以求根深蒂固,有備無患。


    數九寒冬,薊王亦不得一日清閑。存恤國中老弱孤寡。衣服皆出自少府織室。乃後宮佳麗,日常所織。命少府縫製冬衣,並薪炭米肉,林林總總,遍賜國中。尤其所賜米肉,多出太醫寺義倉。此乃國主恩義。故又稱“恩賜”。


    四百城港,皆有各級長吏代勞。


    樓桑宗親,則由劉備攜公孫長姐,並族中叔父,親自登門。所賜雖與國中無二。然王、後親賜,足見恩義。八王子亦隨父母同行。耳濡目染,言傳身教。當可體會,最為寬泛的百姓之屬,及最廣泛的道義所存。


    薊王夫婦,於樓桑老宅設宴。與樓桑宗親同樂。


    舅父等範氏宗親亦在。文、修、武、備。劉氏四子,兄弟齊聚。大兄劉文,為太倉令。二兄劉武,為真番屬國都尉,俸比二千石,掌蠻夷降者,稍有分縣,治民比郡,有丞、候、千人等。四弟劉修為貲庫令。與大兄劉文,同食真二千石祿。薊國二千石,可想而知。


    話說,遙想當年。宗祠大考。樓桑四子,名列前茅。老族長,求名師授業。豈料那位名不見經傳的涿縣城中大儒,隻願收為著錄弟子。


    如今再迴想,不知可曾悔不當初,扼腕歎息。


    又說,樓桑距涿縣,不過十裏。奈何薊國數次並土,皆未能將涿縣收入國中。究其原因,涿縣乃郡治,又縣為郡名。若將涿縣並入薊國,涿郡又當何為。


    涿縣樓台近水。少君侯,還稱少君時,涿縣屬吏便與樓桑宗親多有往來。舉家遷入薊國者,亦不在少數。涿縣因而得利。亦是幽州雄城。吏治民生常為諸郡之先。


    兩漢以來,幽州本就是匈奴歸義侯國,林立之地。漢胡向化,屢見不鮮。自少君侯一戰滅鮮卑,草原零散部族,不願為“亡胡”,便紛紛內遷。西林、安次,皆循此例。


    西林馬邑,橫豎七裏,與逎國一林之隔。軌路車樓,豢養良馬五十萬匹。國中青儲飼料,足量供應。紫花大堤,苜蓿隨時割取。逢賽馬日,販賣饢燒、青甘,幹果、肉脯。居家日常,紡毛織毯。衣食無憂,日漸富足。


    尤其西林邑民,多以劉為姓。先前胡雜馬賊婦孺,尊劉備為“大人”,今稱“單於”。乃舊習難改。邑中少年,皆尊“王上”。


    謂潛移默化,莫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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