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帝後的溫湯對話,薊王注定無從知曉。


    然其意之深遠,遠超估量。便是看似旁觀者的何妃,亦受益匪淺。


    此皆是後話。


    待四人離去,兩側飛簷,便有二人翩然墜下。落入水榭之中。


    正是觀天閣名女仙。


    薊王宮,廣布天羅地網。又如何能瞞過坐井觀天,素紗遮麵名女仙。


    “如何?”當有一人問道。


    “神智夫人,意料之中。不料二宮太皇,亦是女中大家。”另一人答曰。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女仙有感而發:“能居高位者,必有過人處。”


    “當作何處?”乃問可需如實上報。


    “一家之言,何必見疑。知無惡意,足以。”言下之意,眾人私語,不足為奇。


    “也好。”言罷,二人各自飛升,無影無蹤。


    待重入觀天閣。二人揭麵。正是上元、雲華,二夫人。上元夫人名阿玉,雲華夫人名瑤姬。奉王母命,並墉宮七玉女嫁入薊王家。皆得美人封號。除薊王常喚美人外,宮人多沿用舊習,稱夫人。如此,仙門夫人,亦與後宮美人,自行區分。


    單論品秩,夫人,美人,別無二致。


    不出意外。神智夫人甘氏,當如協辰夫人黃氏,入列天光三殿。憑義母身份,相伴麟子甘泉宮,亦不改此例。


    正如幕府與封國並立。薊王後宮,仙門與家門並立。涇渭分明又殊途同歸。


    君不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孕大含深,貫微洞密。上下通而一氣泰。”


    融會貫通是也。


    天光大亮,難舍難分。薊王抽身下榻,自去沐浴更衣。


    內外華服,早已薰蒸畢。


    常聞王宮無閑人。服侍薊王,皆由侍寢後妃代勞。便是王後公孫氏並秦後魯琪拉,亦不例外。晨沐浴則由函園貴人領函園姬伴浴。


    “沐者,去首垢也,洗去足垢,盥去手垢,浴去身垢,皆去一形之垢,其實等也。”


    《周禮》:“宮人掌王之六寢之脩,為其井匽,除其不蠲(juān 潔),去其惡臭,共王之沐浴。”


    與王共浴,乃是古禮。


    話說。


    東晉後趙石虎,於鄴城皇宮建“燋龍溫池”。以瑜石碔玞為堤,以琥珀為瓶杓。夏則引渠水以為池,池中皆以紗縠為囊,盛百雜香,漬於水中。稱為“四時浴室”。“嚴冰之時,作銅屈龍數千枚,各重數十斤,燒如火色,投於水中,則池水恆溫”。又集寵嬖“解媟服宴戲,彌於日夜”。浴水排出宮外,流經水道,人稱“溫香渠”。渠外之人,爭來汲取,得升合以歸,其家人莫不怡悅。


    燋龍池可比裸遊館。溫香渠可比流香渠。


    洗澡水皆被哄搶。荒淫奢靡,直追先帝也。


    前後二帝,足見沐浴事大。


    何況溫湯沐浴,能除百病。無怪令二宮太皇並甘夫人姐妹,皆流連忘返。


    雖不常聞函園姬侍寢。然日日晨“共王之沐浴”,足以。


    浴池風情,不足為外人道哉。


    洗漱更衣。入無極殿用餐。


    餐畢,無朝會,升瑞麟閣理政。逢大小朝會,薊王則經飛閣,入靈輝殿議政。


    今日無朝。薊王與二後話別,升閣自去。


    目視夫君自去。秦後魯琪拉,一雙美眸,似海情深。


    被長姐窺見,這便笑問:“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個中滋味,長姐何須多此一問。”魯琪拉亦笑。


    “近日可有胎夢。”長姐問道。魯琪拉先前便已生養。不出意外,蜜月歸來,自當珠胎暗結才對。


    “與君年少,清白無夢。”魯琪拉出口成章。言下之意,年少情長,無夢酣暢。再細思量,正因年少力壯,日短情長。夜夜笙歌,力竭酣睡。哪有餘情做夢。


    秦後語透急迫,長姐焉能不知:“尚不足三月,無需心急。”


    子嗣之重,魯琪拉焉能不知。正如甘夫人所言,與薊王生子,必是白帝後裔。與赤帝子,共分天下。此倫理。於漢人而言,乃天經地義,大義使然。


    “長姐所言極是。”正因長姐為後,薊王宮上下,皆無年歲齒齡之困。便如駱晹、盧暒,竇瓊英、黃景華,皆心安理得。宮中後妃,比薊王年長者,比比皆是。


    便是甘夫人,亦顧慮全無。


    比王年小者,亦大有人在。如美人馮嫽,便為二八之華。豆蔻年華入宮,落落初成,含苞待放,亦不在少數。


    年歲,誠不足為慮也。


    “母親處,我自會去說。”長姐又道。


    “謝長姐。”秦後感激不盡。王太後心中急迫,亦是常情。


    “你我既入王宮,便是一家。無需客氣。”長姐又道:“我已稟明母親,正臘祭祖,當赴靖陵。”婚後三月,廟見成婦。告廟列祖列祖。此乃不可或缺之儀式。


    時人事死如事生。舉頭三尺有神明。祭告祖先,婦入家門。此乃板上釘釘,不可輕改。


    九月初大婚,自正臘祭祖,正滿三月。


    “有勞長姐。”秦後歎服。


    見公孫長姐,欲言又止。秦後心中了然,這便問道:“長姐何所慮?”


    “如你所知。宮中妃嬪,亦有改嫁。更如鍾璦,盧暒,另嫁前已有子嗣。夫君善待,收為假子,視如己出。聞你在大秦,尚有家人,不知然否?”


    “然也。”魯琪拉已料定有此一問。這便將身世和盤托出,無有隱瞞:“如傳言那般,父親在世時,我便已擁‘奧古斯塔’之頭銜。而我的第一任丈夫,名叫路奇烏斯·維魯斯(lucius ceioniusmodus verus armeniacus),時為羅馬共治皇帝。可惜英年早逝。稍後,父親又逼我再嫁提比略·克勞迪斯·龐貝·金蒂亞努斯(tiberius udius pompeianus quintianus)。一位功勳赫赫,曾在多瑙河邊境,擊敗倫巴第人,又在馬科曼尼戰爭中立下戰功的帝國將軍。依父親所願,甚至在婚後,將他提升為凱撒(副皇帝)。但被金蒂亞努斯婉拒……”


    出於鐵血軍人自律與嚴謹,以及寡淡的權力欲,金蒂亞努斯本能拒絕了這場徹頭徹尾的政治聯姻。


    然而出眾的軍事才華,卻讓他在年近五旬時,仍得到魯琪拉父親,羅馬皇帝馬爾克·奧列裏烏斯·安東尼·奧古斯都(marcus aurelius antoninus augustus)的青睞。


    羅馬皇帝,深知蠻族對帝國的威脅。假設。金蒂亞努斯繼位後,能完成曆代皇帝未竟之業,徹底征服日耳曼人,將帝國防線推進至易北河(elbe river)岸,扼守日耳曼人最重要的出海航道(漢堡港),必成一代明君。安敦尼王朝,應至少出“六賢帝”。


    可惜事與願違。


    男女雙方。無論魯琪拉還是金蒂亞努斯,皆反對這場婚姻。


    “因何改意?”長姐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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