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大火,三日不熄。


    尤其毗鄰南北二宮。不時有飛火乘風,落入宮闈。二宮黃門,四處滅火,自顧不暇。濃煙蔽日,嗆入口鼻。城內居民,紛紛外逃躲避。


    熊熊烈火,宛如末世。


    便是始作俑者,董卓麾下秦胡騎兵,亦退避三舍,不敢逼近。


    稍後,牛輔煙熏火燎,須發全無,登台來報。西園無一人,逃出火海。


    董卓恨意稍減,懼意叢生。


    園內廣廈千間,數萬園眾,皆付之一炬。太後並麟子,亦未能幸免。董卓本以為。但凡火起,園眾必如鳥獸散。待四門洞開,攻殺入園。不費吹灰之力,可殺何苗全家泄憤。並禁太後母子為質。令天下投鼠忌器,不敢妄動。


    豈料竟無一人外逃,數萬園眾皆為太後殉葬。


    董卓屏退左右,暗中發問:何以至此?


    牛輔答曰:火箭射入,片刻間,四麵火起,烈焰衝天。尤其園門附近,一片火海,道路斷絕,我等無從入內,內中亦無人出逃。


    火勢竟如此劇烈。董卓無語。話說,殺人放火,秦胡賊兵,熟門熟路。不料竟一時失手。烈火如斯。


    事已至此,追悔莫及。


    急召尚書令許攸入殿。


    董卓言道:西園盡毀,無人外逃。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許攸答曰:西園廣廈千間,鱗次櫛比。四麵火起,必成燎原。無人外逃,死無對證也。丞相當為太後發喪,領百官吊唁。並昭告天下,乃園內趙忠、何苗等人,走投無路,自行縱火。累及太後並麟子,無故身亡。


    聞“死無對證”,董卓這才心安。正如許攸所言。西園大火,起因如何。已無從可考,亦無人反駁。


    董卓遂依計行事不提。


    話說那夜園中火起,青雀舫往來流香暗渠水路。轉送西園眾入濯龍園,登華雲號等接應大舡,繞行陽渠,入函園水砦。又換乘車駕,連夜上山。西園妃避入瑤光殿,西園衛屯於二崤城兵堡。神鬼不知。


    自董卓領十萬大軍上洛,函園內鬆外緊。待廢立新帝,夜晚更行宵禁。更加陽港水道,園中車馬,本就日夜來往,異常繁忙。尤其二崤城上,九塢連橫。營堡、糧堡、器堡、錢堡、中堡、官堡、學堡、民堡、客堡,車水馬龍,可想而知。倍加掩人耳目。


    太後“明火焚(西)宮,暗度流香(渠)”之計,堪稱神來一筆。


    自函園興。陽渠水道,商船穿梭,日夜帆滿。數萬西園妃化整為零,輸往薊國。萬餘西園衛,就地入列,屯守兵堡。且不說人馬具裝,渾身披甲,皆薊國製式。橫八豎六,十裏函園。董卓人馬,又豈能輕易入園,一探究竟。


    數萬西園眾,半座銷金窟,皆何後嫁妝也。


    西園妃、西園衛,名聲在外。先帝崩時,分得半座銷金窟,何後長袖善舞,資產倍增。皆暗中存入錢堡。人、物相加,或有百億資財。


    即便不嫁薊王。攜麟子南下魯國。足可安度餘生。


    函園,陽港。


    日上三竿。前大將軍何苗,悠悠轉醒。


    不及翻身,下腹疼痛如絞。不由呻吟出聲。


    “二兄醒否?”帷外之人,竟是何後。


    何苗本欲強起下榻,卻被何後所阻。“二兄勿動。”


    “太後安否?”何苗忙問。


    “西園大火,僥幸逃生。”何後又寬慰道:“二兄舍身刺賊,順天行事。厥功至偉,青史留名矣。”


    聞此話,何苗悲從心起,一時哽咽難言。


    自那夜後。何苗日夜折磨,皆是不堪入目之畫麵。甚至欲自斷人倫。想必,魚梁台上遭遇,必慘不忍睹。尤其對七尺男兒之折辱,可想而知。


    待收拾心情,何苗又言道:“太後既已假死脫身,宜當早日北上。遲恐生變。”


    “不去北國。”何後語出驚人。


    “為何?”何苗大驚。


    “自薦枕席,必被薊王所輕。”何後答曰。


    “這……”何苗無言以對。時至今日,不投薊國,還能何往。火燒西園,自斷後路。天下雖大,再無安身立命之地也。


    沉默片刻,何苗斟酌言道:“莫非,太後另有計較。”


    “二兄今非昔比。”何後輕聲道:“那日,公孫王後,入園相說。保我母子,一生富貴。然若北投,薊王必為天下所詬。且許攸連環苦肉計,亦非薊王所喜。於公於私,薊王恐皆不願代漢。此去薊國,必徒勞無功。不如不去。”


    “太後意欲何往?”


    “南下魯國。”何後答曰。


    “麟子封魯王。太後攜子就國,亦無不可。”何苗總覺太後並未實言:“然,魯國近淮南不說。若知太後未葬身大火,許子遠之謀,前功盡棄也。”


    言下之意,唯知董卓屠戮宮室,弑殺太後,惹天怒人怨,人神共憤。薊王方可“上承天意,下順民心”,提兵上洛,再定乾坤。


    假死脫身,便在於“以假亂真”。


    “喬裝改容,隱姓埋名。一路潛行。待就藩,大勢定矣。”何後言道。


    “就藩,又當如何?”何苗追問。


    “待天下既定。當坐等迎親使節。”何後答曰:“朕乃,大漢帝後。豈能不知輕重。”


    見何苗無言以對,何後遂言道:“洛陽八關,可有南下通路。”


    何苗答曰:“伊闕關都尉李肅,乃我同黨。暗中往來,共謀大計。當可過關。”


    “如此,便走伊闕。”何後似早有預謀。


    “何時出發。”何苗未能窺破。


    “事不宜遲,今日便走。”何後亦有決斷。


    “何其急也?”何苗驚問。


    何後語透深意:“遲恐生變。”


    何苗無奈,唯有聽命行事。


    南宮雲台。


    太仆王允,眺望西園殘垣斷壁,一片廢墟。雙目噴火,恨意難平。


    “太仆。”左中郎將呂布,登台相見。


    “如何?”


    “皆成灰飛,無人幸免。”呂布答曰:“數日大火,屍骨無存。宮室多半坍塌,已無從辨認。”


    聞此言,王允老淚縱橫。換言之,太後、麟子,數千西園妃,萬餘西園衛,連帶黃門宮婢,何氏一門,皆葬身火海,被燒成灰。


    “董賊大逆無道,某必殺之!”


    呂布目視左右,並無外人,遂低聲言道:“太仆慎言。恐隔牆有耳。”


    王允以袖拭淚:“奉先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願聽太仆調遣。”呂布鄭重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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