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王忽憶起少年時。托豪商田韶,為陳逸販婢女。


    乃至七位小姐姐,聯袂而來。


    男女之事,畢竟大防。正因有此先例,劉備故才頗為謹慎。


    不料仍引來如此風波。


    萬眾矚目,莫過如斯。


    見天下流民、天下士人、天下豪商、天下豪傑、天下才女,皆齊奔薊國。四少師於王子館中高閣,置酒高會。廣邀知己好友,推杯換盞,擊節而歌。王子館會,遂成美譚。


    四師用心良苦。立女博士,大利於國。雖遭曲解,頗多非議。又豈會讓主公劉備,獨擔汙名。


    再者說來。王爵妃嬪雖不過四十。


    然西域五十五國之五十六妃,皆出先帝賜婚。其用意不言自明。欲行美人計也。果不其然,薊王尚不及而立,已有三百餘子。推恩令下,王國支離破碎。不複先前盛貌。


    薊王遂立江表十港,開拓海外荒洲。言,而立之後,開造掠海大舡。待諸子長成,泛舟海外,聚土封王。


    如此,足可保千裏江山,不任人宰割。嫡長子封,號“三墩第二”。自幼得公孫王妃真傳。劍擊之術,不可限量。又得四少師言傳身教,再加三叔公四時進補。年假迴宮,虎虎生風。太妃喜歎,直追其父也。


    前後之君,皆明主。大漢三興在望。


    薊國上下皆知,海外荒洲,皆為“諸王子國”。正因後繼有人,故國人大航海熱忱不減。眼前之利厚。然長遠之利,不可限量也。


    此,便是國策之連貫性。


    薊王力排眾議,開拓荒洲。若新王繼位,一道詔命,靖海絕船。所辟荒洲,所建海港,所化野人,無數心血,一夜之間,付諸東流。


    然若為諸王子國,則情況大不然。


    新王焉能罔顧人倫,斷兄弟往來乎?


    薊王行事,兼顧眼前並及長遠。明主之姿也。


    才智有限,閱曆尚淺。無從體會薊王深意,亦無妨。隻需聞風而動,相向而行。致富發家,何其易耳。若學杞人憂天,無端見疑。則悔之晚矣。


    從來“滿罐不響,半罐叮當”。後人誠不欺孤。


    自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遂成今日之儒學。然一門所限,顯而易見。故薊王這才醒悟,武帝之用意,乃是取儒家中正平和之風,兼容並蓄,集百家之長。故以儒宗鄭玄為首,借吸納王學之機,編撰《薊國大百科全書》。目的,便是繼往開來,興『大儒學』。


    後世儒家“中平”,劣化成“中庸”。博采眾長,裂化成一家獨大。


    究其原因,還是國力強盛與否。


    大漢開明之風,滋養開明之士。閉關鎖國,自詡天朝上邦。滋養一眾夜郎自大,井底之蛙。“夏蟲不可語冰”。於是“內諸夏而外夷狄”。失去了文明的高位。終至初火熄滅。反被蠻荒吞噬。


    眾所周知,野獸多畏火。失去了文明的初火,矗立於荒獸環伺,弱肉強食的叢林,注定被生吞活剝,屍骨無存。


    一言蔽之,先發優勢,斷不可輕棄。


    環顧宇內。漢家文明無可匹敵。徼外野民,心向往之。六尺島夷,得薊王授米,竟喜極而泣。以為來自“天國之珍味”。於是俯首稱臣,欣然歸順。足見文明的力量,有多強大。


    一旦失去了文明的強勢。再誇誇其談,天朝上邦,人傑地靈,地大物博。非但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反惹垂涎。隻欲先宰後割,大快朵頤。


    環顧左右荒洲。洲中野人,非但未及分封立國,甚是連族群意識,尚處於萌芽。更無國界領土之認知。豐鎬之地竟如同一泡牛糞。誰先圈占,便為誰所得。薊王索取殑伽港,便是例證。


    淳樸如斯,讓薊王如何能忍。


    果然“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人心皆肉長。“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若遇野性難馴,食古不化。一網打盡,悉數溺斃便是。何其,易耳。


    聞珠崖洲、澶洲、殑伽洲,遍地奇珍異果。稻作可一季三熟。


    便有爵民,欲泛舟南下,種田開荒。


    薊國爵民,又稱爵士。有爵之士。


    薊王仿前漢上林苑,於象林縣,廣置象林苑。乃屬王家苑囿。大漢私園最著名者,便是梁冀菟園。今為薊王陵。


    爵民所辟海外私田,當作何論處。百官各執一詞,並無定論。


    一方據理力爭:若依《漢律》,當歸己有。然若依《薊法》,田畝與爵位匹配。為薊國爵民,國中既有美田,焉能於海外另辟新田。


    另有一方反駁:開辟荒洲,向化野民,本就是既定國策。舉國之力,方能達成所願。國民渡海開荒,求之不得。千萬國民,若海外皆有良田,可一季三熟。當大利於國。焉能因噎廢食乎?


    就事論事,激辨亦無妨。


    待殿內稍得平息。薊王遂看向儒宗鄭玄。


    “鄭公有何高見?”


    不料薊王以國策相問,鄭玄這便起身奏曰:“老臣竊以為,市舶期券,當可一用。”


    “哦?”滿朝文武,皆被觸動。


    薊王心領神會:“鄭公且細細道來。”


    “遵命。”聞弦歌而知雅意。鄭玄心神大定,這便言道:“海外荒洲,風土迥異。開荒稻作,非一日之功。需季季如此。國中一季一熟,農時頗長。如何能兼顧。不如雇傭荒洲野民,傳授耕種之法。訂立券書,如約得利。”


    此乃種植園之雛形。隻不過,比起大漢莊園主雇傭佃戶勞作。後世農場主,多販奴隸勞作。


    “如何施為?”薊王又問。


    一問一答,鄭玄已有定計:“如同海市販賣艙容。主公於海外荒洲新辟田畝,可分販國民。庸金、牛馬、機關諸器,凡稻作所需,皆由國人出資。待顆粒歸倉,再如約分利。或可稱:‘寄田’。”


    聞此語,百官紛紛醒悟。


    此乃,時下西域所特有的耕種方式。土地貧瘠之國,常在他國借地耕種,故稱寄田。


    《漢書·西域傳上·鄯善國》:“地沙鹵,少田,寄田仰穀旁國。”注曰:“寄於它國種田,又糴旁國之穀也。”


    不同之處在於,薊人無需親赴海外荒洲。隻需與薊王簽訂券書,先期投資,後可季季,如約得利。


    “海外寄田,當如何劃分。”薊王三問。


    “與國中無異。”鄭玄三答:“當視民爵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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