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婦敢爾!”董太皇怒急。王美人貴子,乃此行關鍵。若被何後所掠,如何再奉先帝《起居遺詔》,廢長立幼。


    何後卻不以為意:“此船乃先帝所賜。設有機關暗道,可通船內各間華室。名為籠絡京中宗親貴胄。實則令妾,暗行細作,窺聽宗室諸劉,京中隱秘。”


    “無怪你夜夜笙歌,通宵達旦。”董太皇嗤鼻一笑。以為何後整日賣弄風情。


    “如太皇所料。為防妾與宗室私通,先帝胴體雕青,暗伏黃門死士,日夜監視。”何後輕撫小腹:“若非麒麟送子,紋身猶在。”先帝出身河間。孤兒寡母,輕車上洛。京中勳貴,錯節盤根。若要穩坐大位,暗中拉攏,收歸己用,乃是必然之選。再沒有比,出身商賈,善迎來送往,知人情令暖,又瀲灩無雙之何皇後,更合適之選。


    “無怪主記疏忽。”竇太皇言道:“此船本就遍布機關。你又經營多年,自然了如指掌。來去自如。隻是,何以知之?”竇太皇所問,乃是何後如何知曉,二人今夜潛逃。


    “太皇恕罪。”暗門重開。長樂太仆趙忠,領麾下黃門死士,劍拔弩張,將華室圍成鐵桶。一聲令下,萬箭穿身。


    “原是(先帝)阿母。”竇太皇一聲輕歎:“雲台之秘,自瞞不過你。”


    “各為其主,老奴鬥膽。”趙忠皮笑肉不笑。


    “老狗欲弑君乎!”董太皇驚怖狂言。


    何後冷笑反叱:“二位太皇,避人耳目,暮夜潛行出宮,無人知曉下落。若亂刀之下,砍成肉泥。還有何人可辨?”


    “你!”董太皇渾身顫栗,驚怖之下竟口不能言。


    “我等遠去,宮中隻你母子。陛下如何能不善待。”竇太後見慣生死。麵色不改,舉止無亂。與董太皇,高下立判。亦或是置身事外,了無牽絆。


    “非憂陛下,乃懼薊王。”盡占上風,何後索性明言:“聞先帝《起居遺詔》已入薊王之手。太皇又曾指天為誓,共扶貴子。今攜貴子,遠赴河北。意欲何為,不言而喻。”


    見何後尚不知《起居遺詔》便暗藏袖中。董太皇麵色稍霽,心中稍安。


    “如何?”


    見竇太皇來問,董太皇勉強開口:“先前太後分去一半逐鬼童子,便是為今日預備。”


    “正是。”明人不說暗話,何後言道:“上元夫人言,王美人貴子,必在‘申’、‘茲’二童子之中。不知然否?”


    “然也。”董太皇一聲悲歎。


    “事已至此,太皇可否實言相告,何人乃真龍之子。”何後輕聲問道。


    董太皇正欲強辯,不料暗門三開。藏身各室的一眾逐鬼童子,被黃門死士悉數拿下,推搡入內。


    利刃加頸。生死之間,眾童子表情各異。


    話說,童子皆董太皇親手養大。不是母子,勝似母子。見狀,董太皇一時心如刀割,淚如雨下。


    “太皇休哭。”便有一童子大膽出聲。


    “你是何人?”何後笑問。


    “申。”童子答曰。


    見他身形肥碩,大眼濃眉。全無先帝並王美人相貌神似。何後不置可否。又問道:“何人名茲?”


    少頃,便有一童子,怯懦出聲:“吾名茲。”


    何後聞聲去看。隻一眼,便已篤定。這便笑道:“二人雲泥之別,太皇又何須多此一舉。”言下之意,龍生龍,鳳生鳳。有其母必有其子。王美人風姿約綽,先帝亦五官俊秀,如何能生出一泯然眾人,“胖大癡肥兒”。


    二人差異,如此明言。除非避而不見,亦或是整日佩戴遮瑕鬼麵。隻需如此這般,露相於大庭廣眾之下。孰真孰假,孰是孰非。相幹人等,隻眼可辨。


    趙忠這便上前,將“童子茲”抱起。


    細細端詳後,確認無誤:“必是先帝子也。”


    自先帝入宮,趙忠、張讓,便侍奉左右。趙忠更被先帝喚做阿母。如何能認錯。


    見董太皇麵若死灰,何後酣暢淋漓:“妾,恭送二位太皇。”


    言罷,轉身自去。


    趙忠諂媚行禮,懷抱貴子,閃入暗門。


    餘下黃門死士,收刀緊隨。一眾逐鬼童子,猶不如雞肋。殺之無用,棄之不惜。


    目視貴子被掠。董太皇痛徹心扉,兩眼一黑,嘔血倒地。


    一牆之隔。黃門死士,列隊穿行暗道。便有頭目,抵近悄問:“敢問阿父,何不斬草……”


    趙忠猛然駐足。厲聲言道:“我等漢室忠犬,焉能以下犯上,大逆弑主!再有此念,定斬不赦!”


    “喏!”頭目慚愧敗退。


    迴頭,又衝懷中貴子,諂媚一笑:“董侯勿驚。老奴名喚趙忠,往後便由老奴侍奉衣食起居。”


    “可是先帝阿母。”貴子竟也知曉。


    “正是老奴。”遙想當年,趙忠不勝唏噓。然腳下不停,緊隨何後出側舷暗門。趁夜色遮掩,安然脫身。十裏函園,魚龍混雜。趙忠手眼通天,必有心腹接應。


    待董太皇悠悠迴魂,已是天光大亮。入目正是劫後餘生,逐鬼童子數人。


    “姐姐無恙否?”榻前竇太皇,麵露關切。二人暗中行事,亦不敢聲張。


    “無妨。”先前急血攻心,如今亦顧不得許多:“速命主記,遣人追迴。”


    “姐姐昏睡許久,恐不及也。”竇太皇言道:“此船暗藏機關,我等皆不知關竅所在。童子已看過,暗門堅木包鐵,急切間斷難破壁。何後早有圖謀,你我又不告而別,如何明示眾人。”


    話音未落,忽覺地板震動,華雲號似正徐徐離港。


    “有詔無子,如之奈何。”董太皇仰天悲歎:“機關算盡,功虧一簣。”


    竇太皇勸道:“你我姐妹,終歸逃出深宮,性命保全。”


    董太皇含淚言道:“朕,愧對先帝。九泉之下,更無顏見王美人。”


    一眾童子,各自垂淚。竇太皇亦感同身受。


    此去薊國,得失參半。二宮太皇身家性命,得以保全。《起居遺詔》亦隨身帶出。奈何王美人貴子,為何後所掠。如何還能廢長立幼。


    董太皇終歸,心有不甘。


    如若不然……


    心念至此,董太皇忽喚:“申兒何在。”


    “申兒在此。”榻下童子,起身言道。


    見“童子申”,董太皇一時悲喜交加:“無恙否?”


    “無恙。”童子申答曰。


    “無恙便好。”董太皇眸中厲色,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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