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王無小事。


    一年之中,董太皇二賜其婚。大漢一藩,足見一斑。洛陽人氏,對馬氏、杜氏、鄒氏,出身來曆,如數家珍。對安素、馮氏,姨甥二人,亦耳熟能詳。馮氏少有國色。其父取名“麗”,待長成,自更名為“嫽”。


    前有馮嫽,為解憂公主侍女。武帝時,隨公主和親烏孫,力保西域。女中豪傑,青史留名:“馮嫽能史書,習事,嚐持漢書為公主使,行賞賜於城郭諸國,敬信之,號曰‘馮夫人’。”


    安素常女扮男裝,旁人多未見其真麵目。料想,自有絕世容貌。


    否則,如何能與薊王相配。


    曹節所設身後之謀,於國於家,皆有大利。曹衝、馮芳等,幸與薊王沾親帶故。從此一帆風順。進退自如,後顧無憂。


    退一萬步說,即便朝臣做不得,避入函園,坐享民爵,領食歲俸,亦得半生逍遙。


    《薊法》:


    美人,銀印青綬,食千石家俸;家中父(或)兄,授民爵十三等之中更,歲俸六百五十石,授田八十頃,授地八十宅。


    貴人,金章紫綬,初食二千石家俸;家中父(或)兄,授民爵十五等之少上造,歲俸七百五十石,授田八十四頃,授地八十四宅。


    上庠令鄭玄釋法,父在授父,父不在則授長兄,無長兄則順授其弟;無父及兄弟,則授從父,以此順下,孤母入宮奉養。


    馮氏為美人,其父馮芳,配享中更爵。安素為貴人,從父曹衝,配享少上造爵。洛陽無良田,皆從薊國數千萬畝官田中分出。均以畝產六石計。


    漢初高祖定七等公大夫始為高爵,得享食邑。文帝後改以九等五大夫以上始為高爵,然其待遇,僅本家得免役。


    《薊法》又定,五大夫爵始,本家得免賦役。


    幹啥都不用交稅了。


    薊國寬法嚴律,輕徭薄稅。與收入相比,賦稅不值一提。免除賦役,更多精神褒獎。


    二宮太皇之所以不慌不忙。隻因婚車入二崤城後,需在瑤光後殿暫居一晚。翌日清晨,登華雲號,北上薊國。船入鴻池後,方才與薊國橫海艦隊匯合。


    於是乎,車入二崤城,船入鴻池陂之間的一夜,足夠二宮太皇暗中行事。


    穩妥起見。洛陽城內太倉、北邙秦太倉舊宅,南宮雲台,東郭馬市。兩條密道,皆暗設人手,以為接應。


    確保萬無一失。


    安素已先行移居曹節舊宅。靜待黃門署公車來接。


    香閨待嫁,心情可想而知。


    所謂“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更二夫”。無論認主,還是嫁夫,對男女而言,皆是生死大事。不可不察。


    尤其助軍右校尉馮芳。做夢都要笑醒。何後知馮氏少有國色。於是做媒,籠絡汝南袁氏。若是袁基、袁紹倒也罷了。“路中捍鬼袁長水”,又豈是良配。急切間,靈光一現。


    脫口而出,同嫁薊王。終歸死無對證。曹節究竟有無此意,何後又豈能知。不過將心比心。家中若有國色之女,亦會嫁入薊王家。


    再者說來,《娣媵製》古而有之。《公羊傳·莊公十九年》:“媵者何?諸侯娶一國,則二國往媵之,以侄娣從。”時有諸侯一娶九女之俗。國君嫁女,兩個二姓國之君亦各以女媵嫁。每國合娣、侄為三人,三國相加即為九女,此種以國為本位的通婚,流行西周至戰國。其目的不言而喻,借聯姻結成同盟。


    時下嫁女,亦循此俗。以婢陪嫁,稱“媵婢”。故稱妾為“賤媵”,以區別於古之“貴媵”。諸如此類。


    姊妹同嫁,姑姪同嫁皆有。姨甥同嫁,卻不多見。話說,兩漢興外戚。姨稱“從母”。亦有娶親甥女之先例。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天光微亮,宮門大開。黃門署公車,裝扮一新。由洛陽令司馬防,黃門令左豐,各領一隊。二路兵分,代薊王迎娶新婦。


    左豐當仁不讓,恭迎安氏。司馬芳自去迎馮氏不提。


    “江南有二喬,河北樊甄俏;中原馮美人,貂蟬第一妙”。又說,“二喬流離,甄氏披發,樊氏把酒,馮氏涕泣”。


    亂世紅顏多薄命。


    劉備總有預感。安素未得“貂蟬”之名,生平尚未完滿。若能嫁入家門,從此相夫教子,許“董卓之亂”可解也。


    然能否如願,唯天地可知。


    美人出嫁,萬人空巷。洛陽四郭百姓,爭相目睹。雖有輕紗遮障,然風姿約綽,玉影婆娑。亦令沿途百姓,長籲短歎。


    車隊繞行入城。三宮帝後並少帝,仿薊王娶七位小姐姐時,先帝並何後,矗立覆道,撒花為賀。


    少帝遠未長成。個中滋味,無從體會。三宮帝後皆是過來人。各自浮想聯翩,亦是人之常情。


    遵循儀軌,並無差池。目送車駕自東向西,穿城而過。直奔函園而去。


    少帝並三宮帝後,各自移駕迴宮不提。


    稍後酒宴,於禮不合,不便出席。


    眺望十裏九阪,二崤城張燈結彩,喜氣衝天。董太皇雲淡風輕,心沉似水。安步當車,先行離去。


    恭送三後儀仗,各自遠去,少帝徐徐起身。眺望綿延高絕二崤城,忽心生警惕。


    “來人。”


    “賤妾在。”正是史夫人。


    “罷了。”少帝脫口而出,再無下句。須臾,又言道:“二宮宵禁,城門早閉。凡有夜行,格殺勿論。不可放過一人。”


    “喏。”史夫人陰森一笑。


    自覺心中稍安,少帝移駕迴宮。


    史夫人衝身後宮婢耳語數句。宮婢遂領命去。


    史門弟子,廣有耳目。洛陽內外,凡有草動風吹。必瞞不過史夫人。


    時人重諾。然能“托妻寄子”,必是過命交情。先帝及何後,將獨子寄養在史道人家中,足見彼此信任之深。


    淫不破義,僅此一句足以。何後屢施美人計。薊王恪守臣節,不為所惑。便是此因。


    如此行事,絕非薊王一人。


    史上,呂布殺董卓,西涼亂軍攻陷長安。呂布拋家棄小,逃往關東。妻嚴氏,幸賴龐舒私藏,方得以保全。


    龐舒與嚴氏可有私情乎?


    此乃,靈魂拷問。所謂人心不古,正如少時劉備一金知人心。


    又如,“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信是不信?


    自然有人信,有人不信。


    然劉備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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