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崤城,中堡,瑤光殿。


    二位太皇並坐簾後,少帝端坐在前。文武百官依次就坐。薊王家臣列席。


    南北二宮,血氣衝天。因其廣大,許多屍骸尚不及收斂。尤其犄角旮旯,無人問津,更無力顧及。更加宮中黃門、羽林大幅減員,亦苦無人手。若要肅清,尚需時日。


    且二宮太皇,曆經危難。尤其董太皇,若非小將張繡及時趕到。或已被何府死士所害。


    如今,又豈肯輕易離開函園。二崤城,九堡連橫,固若金湯。瑤光殿乃薊王離宮。便利舒適遠非南北二宮可比。二位太皇“甚愛之”。


    問過右丞賈詡等人,自無異議。於是安居不提。


    所謂“客隨主便”。二宮太皇並少帝專開朝會,處理“七月半之變”,後續事宜。右丞賈詡等,幕府重臣,自當列席,代主公劉備盡地主之誼。


    大將軍兵敗身死,朝中黨羽被悉數剪除。先免職下獄,再交由三司會審。


    朝堂頓時,空置一半。


    武臣以驃騎將軍董重、車騎將軍何苗為首。文臣則以太傅楊彪及三公九卿為首。三公九卿中,凡大將軍何進所舉之人,悉數罷黜。唯少府張儉,得以幸免。


    盧植、王允護駕有功。盧植升任司空,王允補為太仆。崔烈重為司徒,張溫為太尉。黃門令左豐先入函園辟禍,亦得幸免。替投河而死的玉堂署長張讓,陪侍少帝左右。


    少帝環視朝臣,這便言道:“七月半之變。眾卿可有定論。”


    董驃騎環顧左右。見自己位列百官之前,左右再無掣肘。竟一時膽怯,思緒混亂,口不能言。


    少帝略顯失望。又看車騎將軍何苗。


    見何苗表情哀慟,失魂落魄。少帝一聲暗歎,遂看向文臣。


    太傅楊彪,起身奏道:“迴稟陛下,大將軍何進興兵入宮,擅起刀兵。黃門搬空武庫,據守相抗。乃至兵禍蔓延,死傷慘重。”


    楊彪之言,不偏不倚。不追究因果,隻陳述事實。


    少帝又問:“生靈塗炭,誰之過也?”


    楊彪言道:“所謂孤掌難鳴。臣以為,皆有過失。”


    少帝輕輕頷首:“三司可有定論。”


    今漢三法司為:廷尉、禦史中丞及司隸校尉。奈何廷尉袁隗、司隸校尉袁紹,皆牽連在內。固為避嫌,皆未參與審理。問過二宮太皇,少帝遂命司空盧植,司徒崔烈,及禦史中丞韓馥,同審理此案。


    茲事體大,牽連太廣。實在過棘手。禦史中丞韓馥,唯有趕鴨子上架,勉為其難,起身奏報:“迴稟陛下,雙方供稱,大將軍何進興兵入宮,名為誅殺內官,實為鏟除異己。黃門負隅頑抗,自顧不暇,乃至陛下及公卿,被張讓劫掠出宮。今大將軍何進並中常侍張讓,皆已受首。死無對證也。”


    各打五十大板,如此不痛不癢。董太皇焉能心甘:“又是何人攻打、焚燒永樂、雲台,二處太皇居所。”


    “皆說是何府死士,奉命行事。先前皆不知。”


    董太皇冷笑:“可又是死無對證。”


    韓馥汗顏:“太皇明見。”


    累日來,宗親貴胄,往來不斷。二宮太皇,尤其董太皇,不厭其煩。心平氣和想來,雖非是驃騎將軍董重手刃大將軍何進。然董氏亦脫不了幹係。更加何苗劾奏何進詔書,雖經尚書令曹節入宮秘呈,乃出張讓之手。如今真偽莫辨,亦死無對證。


    若何苗當真不認,董重便師出無名。董太皇親下緝拿大將軍何進詔書,便無法理依據。如此層層逆推,本為何進與黃門之爭的這場宮廷之變,反成了何、董,外戚之爭。


    作為此次政變的得利一方,董太皇需加倍小心。將董氏一門撇清嫌疑,更需將自己摘除在外。


    再加何太後殺中常侍郭勝,高懸闕下,以謝天下,更明心誌。天下人對大將軍何進之死,更多扼腕,對誕下麟子的何太後,亦多憐惜。將心比心。民心向背。


    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先前已開金口“死罪可免”的董太皇,如今卻窮追猛打,欲令各方“活罪難逃”。


    原因不複雜。


    對權臣勳貴而言,除去肉體的生命,還有政治生命。一旦獲罪,“遇赦不赦”。則意味著仕途的終結。從此遠離朝堂,鬱鬱終生。


    換言之,董太皇嚴查涉事人等,目的不為懲戒,而為脅迫何太後:即便何苗不認領此事,亦默許之。作為交換,董太皇當不再追究何進一係,乃至何氏外戚的罪責。對涉事人等,從輕發落。


    一言蔽之。談判的關竅永遠是,互相妥協,各取所需。


    故對董太皇一方而言,需贏的名正言順。而對何太後一方而言,不可滿盤皆輸。


    關鍵是,若僅如董太皇所想,何太後能滿意否?


    西園,長樂宮,長秋殿。


    何苗並黃門令左豐,聯袂而來。


    黃門令左豐,乃薊王心腹,洛陽人盡皆知。便是護竇太皇周全的清忠五宦,亦是薊王授意。


    何苗怯懦,不敢言語。


    見太後看來,黃門令左豐五體投地:“太後節哀。”


    “時,少令何在?”太後問道。


    “奴婢勢單力孤,故提前出宮避難。”左豐如實以對。


    “聽聞你曾遣人傳語郭勝,謹守西園。”何太後言道:“朕心領了。”


    “奴婢不敢。”左豐再拜。


    “董太皇有何良言。”何太後問道。


    左豐如實言道:“臨來時,董太皇命奴婢傳語太後:多事之秋,共赴國難。宮廷之變,可休矣。”


    何太後輕輕頷首:“好一個多事之秋,共赴國難。‘皇天平分四時兮,竊獨悲此廩秋。’不知董太皇可願與賤妾,平分秋色。”


    稍後有吳下阿蒙,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自遷入西園,為先帝守喪。何太後博覽群書,知行倍增。一日千裏,斷不可同日而語。


    “皇天平分四時兮,竊獨悲此廩秋”之句,出自《楚辭·九辯》。無論黃門令左豐,還是不學無術之何苗,皆不知所以。


    左豐再拜:“請太後明示。”


    “這幾日,朕常夢見大將軍,渾身披血,自提其首,因而驚怖而醒。問過千秋觀中上元夫人。言,乃大將軍無辜受戮,死不瞑目。除去設壇作法,還需陽氣震懾。然後宮之中,隻剩孤兒寡母,及女流之輩。何來陽氣?替朕問董太皇:宮中逐鬼童子,可否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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