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母降為彌月之喜,曲終人散。王母與墉宮玉女,踏蓮登船,同乘而去。仙音如初,霧氣鬱勃。渠內蓮葉,叢叢入水,盡為“香氣”,盤踞不散。


    待仙音杳不可聞,水霧終是散盡。涼風習習,與會眾人,各自猛迴神。


    環顧左右,倍思前後。各自唏噓,嘖嘖稱奇。


    來無影,去無蹤。真上仙也。


    若非走盤珠串,仍掛在麟子項間。何太後恍惚覺得,一切皆是虛幻。


    大將軍何進、車騎將軍何苗、少府張儉,及與會嘉賓,表情各異,悲喜自知。


    幻術必借幻藥。


    與方正如棋盤的南北二宮不同。西園之內,溝渠蜿蜒,繞行廣廈千間。西王母,因勢利導,乘一輕舟,將幻藥遍吹流香長渠兩岸。臨行前,又故技重施,再暗施“醒藥”。


    如此場麵,耗費極多。許將昆侖宮內曆代儲藏,消耗殆盡,亦未可知。


    比起麻姑等仙人,往往降於一戶人家,便於施藥不同。西王母如此不惜工本,大劑量一次性投放。乃形勢所迫。“昆侖之墟,西有五城十二樓,河水出焉,四維多玉。”類似言語,曆代皆見於記載。言之鑿鑿,必有所出。然後世昆侖山,並無西王母痕跡可循。治下五城十二樓,或與仙門同亡。亦未可知。


    唐宋以後,西王母隻剩傳說,不見其人。或,亦可作證。舊神隕落,新神崛起。


    王母求千秋觀一席之地。可謂用心良苦。


    自明帝建白馬寺,西域高僧不斷東來,佛教沿絲路,廣泛傳播,影響日益深遠。為平衡各方,先帝遂修四百尺千秋觀。觀中門派林立,集仙門之大成。西王母派,自請入住,籠絡各門各派,合力守備京師,不為異教染指。功莫大焉。


    王母乃女仙之首,不可久居凡塵,自歸昆侖不提。臨行前,傳語何太後,不日當遣上元夫人,領千秋觀諸事。


    起居注載,“(上元)夫人年可二十餘,天姿精耀,靈眸絕朗,服青霜之袍,雲彩亂色,非錦非繡,不可名字。頭作三角髻,餘發散垂至腰,戴‘九雲夜光之冠’,曳‘六出火玉之珮’,垂‘鳳文林華之綬’,腰‘流黃揮精之劍’。”


    用後世的話說,一身神裝。


    曆代修習,應是仙俠路數。仙術為輔,劍擊為主。


    王母降臨,非同凡響。


    園外百姓,憾未能目睹仙容。為沾染昆侖仙氣,竟爭相入渠,痛飲渠水。


    場麵幾近失控。何太後得報,遂命人關閉閘門,截斷渠水。將園內積水,裝瓶販賣。取名“仙流香”。俗稱“神仙水”。藥瓶大小的一壺水,作價千角。引洛陽百姓,趨之若鶩。爭相購買。


    何太後生財有術,不出三日,殿下銷金窟,積財如山。董太皇自愧不如。


    書傳薊國。饒是薊王劉備,亦不禁咋舌。


    若能賣仙氣,豈不更好。


    一時滿城盡傳西王母。


    大將軍何進,得黨魁相助。靈思何太後母子,又得王母賜福。何氏一門,位極人臣,貴不可言。


    二宮太皇,避其鋒芒,不與相爭。


    事已至此,斷不可半途而廢。何進得黨魁教化,通曉外戚變現之道。當趁熱打鐵,將天下黨人,悉數收歸門下。先辟為門生故吏,再外放為官。十載之內,合九州之力,與薊王一決雌雄。那時,少帝元服,竇太皇退位。放眼四海,再無人可掣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


    宴後翌日,何進又來。請命誅殺趙忠、張讓,及其黨羽。


    何太後自簾後問道:“名籍(名冊)可曾擬定。”


    “稟太後,名籍在此。”何進隨取名籍,呈於太後。


    何太後展開一觀,見白絹頗長,蹙眉問道:“何時動手。”


    “七月半。”何進沉聲言道。


    “七月半”,原是上古先民祭祖節,先秦已有之。漢末魏初,隨道教改稱“中元節”。道家有“三元說”:“天官上元賜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中元”之名,由此而來。稍後,佛教傳入,則稱“盂蘭盆節”。唐代將“中元”定為節名,設於七月十五,相沿迄今。


    將名籍悉數過目,何太後言道:“程璜、曹節二人,茲事體大,大將軍萬勿輕動。郭勝與我家素有恩義,不可濫殺。”


    “這……”何進試言道:“斬草需除根。”


    “刀鋸餘人,傍樹而生。無根浮萍,何來根基。”何太後言道:“黃門令左豐,何以名列其中。”


    “左豐乃新一輩黃門翹楚。若不殺之,必成大害。”何進答曰:“且其人素忠於薊王,不與太後同心。殺之以絕後患。”


    “大將軍刀刀不離薊王。莫非,此刻便要決一雌雄否?”何太後再問。


    “九州不定,安敢相爭。”何進急忙辯解。


    “既如此,當謹小慎微,忍辱負重。不到萬事俱備,不可表露心跡。”何太後諄諄善誘:“大兄屠於市中,手起刀落,何其快哉。然朝堂不比市井。待大將軍大權在握,當穩捉‘殺人不見血’之刀。宰豬用刀,殺人用權。”


    “臣已知曉。”何進心領神會。


    “名籍重擬。”何太後言盡於此。


    “喏。”大將軍甕聲告退。


    打道迴府。與一眾心腹相見。將何進麵露狐疑。司隸校尉袁紹,遂問詳情。


    何進遂將太後心意道出。


    袁紹諫曰:“大計已定,箭在弦上,遲恐生變,大將軍複欲何待,而不早決乎?”


    “太後不許,如之奈何。”何進反問。


    “下官鬥膽一言。”袁紹抵近言道:“太後念及舊情,不忍加害。然事已至此,斷難兩全。今若不殺諸宦,他日必為其所害。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也。”


    “計將安出?”何進狠下心來。


    “何不作勢兵諫,迫之以危。”袁紹已有定計:“群臣上表,尊陛下為‘無上將軍’。再命董卓、丁原,燿兵於平樂觀。車騎將軍,引胡騎馳逐於道,往來驛上,以造兵勢。請大將軍,再授我假節,專命擊斷之權。命有司嚴查宵小,二宮宵禁。見兵鋒所指,太後必懼讓。那時,隻需假太皇詔命,則大事成矣。”


    聞袁紹此謀,何進亦暗暗心驚:“假竇太皇詔命,乃大逆之罪。若事發,當如何轉圜。”


    “待事成,大將軍大權在握。下官竊以為,竇太皇必不會怪罪。”袁紹字字誅心。


    “如此。便依本初之言。”何進目中野火燎原。


    長史許攸,又適時進言:“然太後之命,亦不可違。當齊頭並進。重擬、兵諫,同時施為。”


    何進表情一緩,連連點頭道:“子遠所言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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