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此句好像很應景啊)。


    創傷初愈,尚未拆線。雖不能下榻,然何太後姿容殊麗,遠勝先前。累日來,長樂宮門,車馬如龍,列隊入內。皆是獻禮之人。


    “太後聖體為重,宜當靜養。凡事傳諭下臣即可。”劉平上呈禮單,由長樂太仆郭勝,歡喜接過。偷眼一看,紅光滿麵。不用說,國禮之厚,平生罕見。


    見郭勝眉開眼笑,何太後這便篤定。表情越發雲淡風輕:“守丞當知,為誕麟兒,利刃加身。生死一線,何其艱險。為續大漢國祚,朕何止披肝瀝膽。”


    劉平再拜:“太後所言極是。下臣代我主敬謝。”


    太後不置可否:“雖說,百日方可見客。然守丞畢竟是宗室,不算外人。今日,便請守丞與麟兒一見。”


    “這……萬萬使不得。”劉平連連擺手。然心腹宮妃,已將麟兒自內室抱出。


    劉平急忙雙手接過。屏氣凝神,定睛細看。少頃,竟呆若木雞。


    “宮中女巫言,麟兒有‘人主之相’。守丞以為如何?”太後笑問。


    劉平又細看麟兒五官相貌,一時竟淚流滿麵。音容笑貌,曆曆在目,宛如昨日重現。長樂太仆郭勝,似感同身受,竟也淚流。劉平與劉備自幼相伴。少時,樓桑童子,形影不離。二獾、三墩、四豺、五貉、豆丫……時光荏苒,白駒過隙。然舊時一切,銘心刻骨,如何能忘懷。


    俗語謂“龍生龍,鳳生鳳”。繈褓中正飽食酣睡,墜著絲口涎的麟兒,種出何處。劉平已篤定。果然天降麒麟子。


    “下臣,一時失儀。請太後恕罪。”將麟兒萬分小心,交還宮妃。劉平俯身謝罪。


    “無妨。常聞‘睹物思人,觸景生情’。守丞乃真情所致,何罪之有。”何太後柔聲言道。


    劉平掩麵拭淚,起身後言道:“太後心意,下臣已盡知。當如實上稟,主公自有定奪。”


    “如此,甚好。”何太後,心中大定:“父死子繼,兄終弟及。此子若當真不凡,大漢萬裏江山,當後繼有人。”


    “下臣告退。”事以至此,毋需多言。


    “郭常侍,替朕送守丞。”何太後善始善終。


    “喏。”


    薊邸公車,出西園長樂宮不久。便有心腹小黃門,密報玉堂署。


    趁左右無人,張讓遂入前殿,耳語少帝。


    “好一個,兄終弟及!”少帝猛然握拳,竟折斷筆杆。前襟斑斑墨染,臉頰亦濺滿墨滴。


    “陛下息怒。”張讓急忙擦拭。


    “張常侍以為,太後此言,有幾分真假。”少帝不為所動。


    張讓斟酌開口:“許,半真半假。”


    “何出此言?”少帝皺眉。


    “俗謂‘虎毒不食子’。陛下乃太後所出。母子連心,舐犢情深。如何能下此毒手。料想,乃多為安撫薊王之意。”偷看少帝表情,張讓又道:“然為防萬一。若陛下……膝下無子,亦或如合肥侯,因故被廢。為大局計,天降麟兒,便是繼位之君。上可延,天漢國祚。下可續,一門富貴。如此,麵麵俱到,萬無一失。”


    少帝揚眉反駁:“朕尚未及冠,焉知注定無子。且自繼位以來,兢兢業業,未曾有一日之疏。誰人又能輕言廢立!”


    “陛下聖明,老奴多嘴。”張讓五體投地。


    “且自去。”少帝拂袖。


    “喏。”


    張讓匍匐出殿時,側耳傾聽。


    少帝喃喃自語:“青春大好,何患無嗣。誰人又能,輕言廢立……”


    心生芥蒂,何以久持。


    一路爬行至偏殿。張讓這才撣衣起身,一聲長歎,尤顯落寞:“鹿死誰手,猶可知也。”


    平原國,平原縣。


    殤帝延平元年(106年),封和帝兄劉勝為平原王,置平原國。安帝建光元年(121年),平原國除為郡。順帝永和五年(140年),平原郡領平原、高唐、般、鬲侯國、祝阿、樂陵、濕陰、安德侯國、厭次侯國、西平昌十縣。桓帝建和二年(148年),複置平原國。


    多日前,市中來一神算。凡有所問,皆有所中。引城內百姓,趨之若鶩。與一般相者不同。神算乘車而來,衣著光鮮。非富則貴,卻不知因何操持賤業。呈上不菲算資,方可登車求問。此車,前無騾馬,後無力士,卻能自行。常引圍觀百姓,連聲驚唿。


    更有虔誠百姓,焚香道旁,叩拜真仙。


    俗謂“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話說,平原國術士,多出襄楷一脈。然平原術士襄楷,自先帝崩後,便仙蹤難覓。道上傳聞,或已遁入深山,羽化升仙。門下弟子,為決首座,內鬥不休。一時勝負未分,難辨雌雄。趁群龍無首之際,便有外來方士,踩過邊界,盡取其利。本土方士,如何能忍。


    天光大亮,白日高懸。便有青年術士,翩然而至。見機關馬車,無人自動。


    “雕蟲小技。”手中髦牛尾拂(拂塵),輕輕一揮,“著!”


    機關馬車,遂被定在原地。胡亂打轉,卻裹足不前。


    仙人鬥法,凡人退避。圍觀人群,一哄而散。


    “來者何人。”車內神算,揚聲發問。


    “平原術士劉惇,見過同道。”青年術士,平揖發問:“敢問足下,何方人也。”


    車門開啟,踏板伸展。便有一人,翩然落地:“相者劉良。”


    見他儒服高冠,身佩“四方美玉”。劉惇心中一動:“黃金台上四方館長,是你何人。”


    “正是首座。”劉良平揖對答。


    “既是四方館眾,坐享薊國高俸。因何來此,詐取蠅頭小利。”術士劉惇,朗聲又問。


    “且問足下,平原方士襄楷,是你何人。”劉良低聲反問。


    “正是家師。”劉惇亦沉聲答曰。


    “在下奉命前來,欲尋襄師。然累日奔波,一無所獲。故出此下策,引道友現身。”劉良遂道明原委。


    “俸何人之命?”劉惇迴問。


    “乃奉我主之命。”劉良推手向北。言下之意,乃是奉王命而來。


    劉惇一聲歎息:“可是問‘困龍之劫’。”


    “然也。”劉良如實作答。


    “如此,且隨我來。”劉惇果然知曉。


    “何不同車前往。”劉良伸手相邀。


    “也罷。”二人這便登車。


    須臾,機關車無人自動,循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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