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或便是張讓此時心境。亦未可知。


    右丞賈詡,事後將鞠城兵亂始末,詳加收集整理,六百裏上報薊王。


    無論大將軍何進,還是張讓、趙忠,甚至不過是裹挾其中,被各方所利用之程中大夫。薊王亦不得不承認:凡能“久活於南北深宮,周旋於朝堂之上”者,皆有異於常人之求生之能。


    何進趁亂行刺,反被削耳,大難不死,忝居朝堂,又遣死士欲殺廢帝滅口。張讓起兵挾持不成,身陷囹圄,生死關頭,趁身受五刑時,暗中耳語黃門令左豐,用先帝《子錢集簿》換來活命之機,又盜掘先帝殉葬明器,罰銅抵罪,重迴禁中,而後再書朱雀闕,暗行苦肉計,換來少帝信任。


    為求亂世偷生,忍常人所不能忍,為常人所不能為。行事狠絕,心計百出,謹小慎微又膽大包天。萬物皆可棄,無有不能舍。“揆其奸心,無所不為”。


    劉備捫心自問。若換作自己,能否如,何進、張讓這般,跌跌撞撞,苟活於世。


    史家惜墨如金。寥寥數筆,道盡生平。然設身處地,活在當下。方知,宦官、外戚,之所以能傍樹而生,屹立不倒。皆有異於常人之處。絕非泛泛之輩。


    切莫小覷天下奸雄。


    毋論忠奸,摒棄好惡。每個人都拚盡全力的活著。奔走浪跡於天地烘爐之中。為己、為家、為蒼生,為天下。傾其所有,拚盡全力。無數人生悲喜,匯聚成世間百態。栩栩如生之鮮活,皆湮沒於曆史長河,消失於後人記憶。可惜可歎。


    洛陽三郭一邙。


    東有金水小市,西有十裏函園。隴右特產及薊國名產,源源不斷販來。持續不斷為帝都輸血。少帝改元,民心始安。


    隨白波、黑山及豫州黃巾,先後覆滅。關東大地,終得休養生息。累累白骨,為雨後青苗所蓋。血肉犁為豐鎬。汝南、潁川二郡及徐豫七國,大興屯田。以大河為界。河北、河南,大局皆定。不出十載,待少帝元服時,天下得安。帝國中興在望。


    天災之後,必興人禍。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


    言盡於此。


    春末夏初,花紅柳綠。


    薊國稻作伊始。


    諸王子公主,蹣跚學步,牙牙學語。月初大朝,右相奏報:今季,國民當破千萬,滿四百城,圩田一百五十萬頃。


    一國之力,江山半壁。


    幽冀二州,合計有民一千萬口。大河以南數州,亦隻有口千萬。或有千萬“隱戶”,被宗賊豢養。另有隴右羌氐諸胡,五百萬口。南中、荊南、嶺南,三南蠻夷百越,亦不下五百萬。


    西域都護府,二十城,不算五十五國,人口已破二百萬。有精兵十萬。其中諸國聯軍五萬,都護府軍五萬。


    隴右駐軍,雖不見漲。然牢城羌戶,隻需一聲令下,便可披甲上馬。十日內,大震關下,集五十萬隴右輕騎,亦不在話下。


    再加漠北沒鹿迴部,及大漠南北十二姓六氏鮮卑。


    不算不知道。薊王已能組百萬聯軍。


    隻需不遇諸如“官渡”“赤壁”之“劇情殺”。待天下有變,興百萬仁義之師,一舉定乾坤。當易如反掌耳。


    宋奇輕車出洛。連平六縣。為舞陽君及五長公主取食。六縣各有屯民過萬戶。正築城造樓,修路圩田。書報洛陽,滿城皆驚。時至今日,方知金市子錢家之手眼通天。須知,今漢租賦,乃定額征收。無論豐歉災異,即便是顆粒無收,亦足額繳納。當然,郡縣若遭大災,自可上疏陳情。陛下酌情減免。然天災人禍,常杯水車薪。


    子錢家,與五縣主所簽“租縣券”,亦是比照先前食俸,以兩漢五銖,足年支付。因黃巾之亂,州郡殘破。先帝曾免豫州三年稅賦。種種利好之下,如今再看,子錢家憑租種六縣十載,獲利何止十倍!


    尤其天下穀價,已增至三百大錢(一千五百兩漢五銖)。


    金市子錢十家,為帝都百姓所津津樂道。堪比前漢長安子錢家毋鹽氏。


    正因時人目光所及,皆是子錢十家。卻忽略了諸多細節。比如豫州黃巾,因何望風而降。薊國券鈔,因何大行其道。此中關竅,雖瞞過升鬥百姓,又如何能逃出有識之士之慧眼。


    洛陽漸起風傳。言,乃薊王不忍坐視宗室無食,而暗施援手。


    不其縣,因境內有不其山而得名。


    光武建武六年,改不其縣為不其侯國。封伏湛為不其侯,食三千六百。世代相襲,已傳八代。今不其侯伏完,娶桓帝長女,陽安長公主劉華為妻,生六子一女。六子:伏德、伏雅、伏均、伏尊、伏朗、伏典,一女:伏壽。


    先前困居洛陽,舉債度日。得洛陽子錢家相幫,這才轉危為安。


    不其侯國,亦租給洛陽子錢家,為期十年。


    “不其城,漢置,古城約周十餘裏。”


    內外二郭,城外環以濠溝,城內街衢縱橫。


    西南水門外,墨水入海口,不其港。


    旌旗蔽日,帆檣如林。有薊國無極船,南下經停,遂成海市。不其城內民眾,扶老攜幼,爭相登船。采購薊國名產。不其令童恢,投帖來見。海市令不敢怠慢,這便請入旗船相見。


    “明廷所為何事?”見受萬民敬仰之父母官,麵露悲色。海市令急忙相問。


    “海市良醫,不知在否。”童恢問道。


    “莫非明廷染疾。”海市令又問。


    “非是我病,乃我弟也。”童恢弟,童翊,字漢文,名高於恢,本先與兄長,為公府所辟。卻忽身染暴疾,臥榻不起,口不能言,故未曾出仕。“年初,本就孝廉,授須昌長。豈料沉屙複起,命在旦夕。縣中醫者,束手無策。不得已,來求薊國良醫。還望令君,仗義相救。”


    “明廷莫急,令弟何在。”此乃義不容辭。


    “便在船下公車之中。”


    “且讓市醫一觀。”


    海市良醫,診後言道:“令弟乃患‘蟲瘕’之症。腹中有蟲,欲成內疽,食腥所致也。”蟲瘕(chong jiǎ),乃指蟲積腸道,腹部結塊,阻礙氣機,聚散不定之寄生蟲病。


    “可有良方續命?”海市令忙問。


    “有。”良醫笑道:“此症在我薊國,早已絕跡。當作吐下湯藥二升,先服一升,斯須盡服之。食頃,當吐赤蟲數升。”


    果如良醫所言。


    湯藥入腹,吐蟲三升,赤頭皆動。


    眾人無不大駭。


    “何以至此?”童恢忙問。


    “乃生食魚鮮所致。”良醫答曰:“腹中赤蟲未盡,三年後當複發。那時,非我恩師,不可救也。”


    “這可如何是好……”


    情急間,細觀童恢麵色。良醫言道:“明廷亦有此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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