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衣食何來?”陽翟令又問。


    “糧穀乃是向城中商肆賒來。不敢隱瞞明庭,我等已有半年,未曾領食薪俸。”功曹躬身答曰。


    “縣尉何在?”陽翟令忽問。先前已知,縣丞隨前任縣令棄官而去。


    “卑下在。”陽翟縣尉,起身答話。


    “車內坐榻,下有一匣。且與我取來。”


    “喏!”縣尉略顯遲疑,卻不敢忤逆。


    聞此言,一眾屬吏暗自歎息。果然是貴公子一枚。取件私物,仆從即可。何須使喚四百石縣尉。


    須臾,縣尉迴。將一漆木手匣,雙手奉上。


    陽翟令又取銅鑰,遞給縣尉,示其開鎖。


    縣尉不疑有他。倍加小心,打開手匣。偷眼一看,心頭一顫。表情越發恭敬。


    匣中厚厚一遝,正是薊國千角券鈔。怕是有數百上千張。


    “諸位自便。”陽翟令,示意眾人上前。


    功曹、主簿等門下屬吏,趨步近前。抬眼一看,表情與縣尉如出一轍。


    “我等……我等……”家中無米下鍋久已,功曹一聲歎息:“多謝明庭矜恤之義。”遂帶頭取出九十張千角券鈔。陽翟乃大縣,功曹、丞尉等,皆秩四百石俸。月穀五十斛,年六百石。折錢十八萬。半年俸祿,正好九萬五銖錢。然,明庭所發,卻是五兌一之薊國大錢。


    屬吏依次上前,爭先恐後,取走五倍半年薪俸。


    再看匣中,足有富餘。


    薪俸在手,士氣高漲。


    陽翟令言道:“歲末將至,天寒地凍。待雪大封山,為時晚矣。傳令:凡有賊寇下山,既往不咎。懸扁市中街巷,張榜城門亭舍。務必,人盡皆知。”


    “喏!”便在眾人麵麵相覷時,縣尉已抱拳應諾。半年薪俸,五倍補齊。如此權貴,何必見疑。


    目送縣尉大步而出,眾屬吏一時表情各異。


    陽翟令,如沐春風:“陽翟乃長公主湯邑。食俸多寡事小。然被賊人所害,百姓生靈塗炭,長公主顏麵無存,茲事體大。奉長公主口諭:蕩平賊寇,保境安民。”


    “卑下,遵命。”


    話說。陽翟令竟不住官舍。車入長公主行宮。翌日方知,新任陽翟令,還身兼長公主家令。


    必是洛陽權貴。


    便有耳目將消息送出城外塢堡。宗賊豪強,嗤鼻一笑:“五陵公子,涉世未深。以為黃巾賊人,如家奴蒼頭,任其驅使。單憑一道敕令,便可招降宿賊黃邵。癡心妄想!”


    堂內大小賊酋,紛紛叫囂:“一綺襦紈袴子弟,不知天高地厚。行事猶如兒戲,有何懼哉!”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


    把把薪足火旺。


    又聞陽翟令,命人修葺城中逃難人家空置宅院,清理廢墟圈建流民營地;重修城內兵營、城外烽堠。花錢如流水。滿城上下,皆為驅策。競相奔走,忙得不亦樂乎。


    所出,皆是薊國千角券鈔,當真富可敵國。


    尤其舉手投足,一身貴氣,絕非尋常人家可比。便是城內豪強巨富,亦自慚形穢。必是洛陽貴胄無疑。許還與天家沾親帶故,亦未可知也。


    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又說“香餌之下,必有懸魚;重賞之下,必有死士”。古往今來,無往不利。天南海北,無一例外。


    以陽翟令,兼長公主家令,何必多言。


    城中豪商粗略計算。不出十日,明庭已豪擲百萬大錢。誠如其所言,此來不為稅賦,隻為挽迴顏麵。


    薊國券鈔,雖皆出將作館。然宋奇所攜,並非私印,乃右國令多年食俸積餘。薊國行高薪養廉。類比右丞賈詡,右國令一年千萬薪俸。悠悠十餘載,可想而知。


    明庭此來,既不為刮地三尺。城中豪商巨富,頓時安心。凡有所出,必有所應。好一個政通人和,局麵大好。


    又據縣尉迴憶。那日登車取錢,隻見坐榻之下,擺滿漆木錢匣。眾人聞之,無不咋舌。


    又過十日。這日清晨,便有烏壓壓的人群,拖家帶口,圍滿城下。不下十萬之眾。


    縣尉大驚通報。


    明庭卻神態自若:“兵卒登城,擂鼓三通。待我親去問話。”


    “喏!”縣尉安敢遲疑。


    三通鼓罷,陽翟令登臨譙樓,俯瞰城下:“何人圍城?”


    便有一將,打馬近前:“某乃黃巾渠帥黃邵是也。”


    “所為何來?”見兵卒驚懼騷動,明庭又問。


    “特來歸降。”黃邵答曰。


    “明庭不可!”陽翟功曹、主簿等人,已聞訊趕來。


    “有何不可?”明庭明知故問。


    “城下黃巾賊寇,不下十萬之眾。若陰懷不軌,詐降攻城。一旦放入,萬事休矣。”主簿亦勸。


    俯瞰城下,老弱婦孺,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明庭問道:“若是詐降,何必帶上家小。”


    “這……”眾人頓時無語。


    “賊人既來,我當親出,以示赤誠。”十足貴公子做派。


    見明庭心意已決,眾人仍苦勸:“明庭貴胄之軀,豈能親身涉險。不如,讓我等代勞。”


    “不可。若不見我,(黃)邵必生疑。”明庭笑道:“打開城門。”


    “速速落橋!”縣尉咬牙發令。


    吊橋隆隆落下,城門徐徐開啟。便有一人,輕身出城。過河與黃邵相見。


    待看清來人相貌,黃邵一路擔憂落地。


    “見過宋上使。”


    “見過黃渠帥。”


    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謹遵神師號令,率眾歸降‘宗王’。”黃邵再拜。


    “謹遵神師號令,特來恭候渠帥大駕。”宋奇迴拜:“且與我入城吧。”


    “喏!”黃邵一時唏噓不已。山中歲月,寒暑自知。


    見明庭與黃邵,把臂同行,共入城中。城頭一時鴉雀無聲。屢敗官兵豪強,神出鬼沒,殺人如麻。撒豆成兵,來去如風。隻需看上一眼便魂飛魄散的妖賊黃邵,就這麽……降了?


    縣尉粗聲一笑:“諸君且隨我,城下相迎。”


    “同去,同去。”黃邵隻身入城,又豈是詐降。


    待十萬黃巾,拖家帶口,列隊入城。病患暫入流民營地,各家分批安置於空宅之內。一萬黃巾精卒,最後入駐城北大營,以備整編。滿城肅然。


    陽翟百姓,關門閉戶,各自竊竊私語,又驚又俱,亦喜亦憂。


    車入官舍,明庭當眾宣讀敕令。赦免黃邵之罪,拜為陽翟縣丞,兼領長公主洗馬。一萬黃巾宿賊,悉數留用。


    又過數日,便有南陽兵甲車隊,源源不斷運抵縣中。


    城內兵營,整日磨刀霍霍,殺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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