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言道:“天下大亂,群盜蜂起。洛陽貴胄,窮奢極欲,驕奢淫逸,不知收斂。質賣家中值錢祖物,猶不足夠。大肆舉債,已是常態。這二年,金水質舍,門庭若市。進出皆是洛陽勳貴。那時便聽聞,城中子錢家,大肆放貸。本不知銅錢所出。今日方知,乃先帝謀劃。”


    沮授亦會其意:“‘出納王命,王之喉舌’。先帝大肆放貸,扼天下之喉舌。”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欠了先帝錢銀無數,如何還敢對先帝母子行事,說三道四。


    田豐歎道:“黃巾亂時,聞宗室貴胄,常往宗正處哭訴,令先帝不厭其煩。後漸不聞,本以為宗室貴胄多有收斂。今日看來,皆舉債度日。重利盤剝,苦不堪言。”


    沮授不禁問道:“若一般人家,多半質賣兒女,家破人亡。換作勳貴,又當如何?”


    賈詡答曰:“行走禁中,通風報信;往來署寺,平事撈人。不一而足。一言蔽之,終歸是有利可圖。”


    荀攸忽道:“先前洛陽勳貴,累我主罰銅百億。想必所得大半,用來還債。若欠債兩清,恐不易行事。”


    賈詡卻搖頭:“如黃門令所言,‘母錢生子錢,生生而不息’。還完子錢,方能還母錢。洛陽貴胄債台高築,若想一次還清,恐非易事。百億罰金,禁中取其三。百官亦取其三。貴胄取其四。看似最多,然洛陽貴胄,公子王孫,多如過江之鯽,如何能足夠。”


    “賬目究竟如何,何不將子錢家悉數召來一問。”沮授言道。


    “便依公予之言。”賈詡笑道。


    翌日,數十輛機關馬車,出洛陽城郭,匯聚南下,皆奔伊闕關而來。


    伊闕關前,伊闕山。


    見前方車馬,停於道旁,後車徐徐止步。


    車內東主,紛紛取袖中手繪簡圖查看:“似無需出關。”


    躊躇間,忽聞鍾聲陣陣,雄渾悠長。


    眾人推窗窺探。隻見密林之中,山巔之上,有一座連綿樓宇。鍾聲便從此處傳來。


    見一老邁樵夫路過,便有人上前詢問:“敢問老丈,山中高樓,何人營造?”


    “此樓懸於絕壁,下臨溪水。建成已半年有餘。老朽亦不知何人所造。”樵夫答曰。


    “伊闕關前,還有樓否?”


    “隻此一樓,別無其他。”


    “多謝。”


    “不敢。”


    送走樵夫,便有東主言道:“樓懸絕壁,必有原因。何不近前一觀。”


    眾人遂尋路入山。


    本以為山路崎嶇難行,豈料馳聘無阻,一路駛入山門。抬頭可見連綿樓宇,懸於絕壁。宛如懸空一般。另有無名清溪,自山中湧出,匯入伊水。


    青山碧水,華樓懸空。般般入畫,美不勝收。


    車將停穩,便有清秀童子,含笑行禮,引路在前。一問三不知,隻因口不能言。


    樓內另有童子,雖目不能視,聞聲卻自行避讓。


    眾目相對,皆心領神會。口不能言,目不能視,乃為保密。正是此行之所在。


    乘天梯登頂閣。終見此間主人。一鶴發童顏,矍鑠老者。


    示意眾人各自落座。老者取細竹,書於身前沙盤:“簽印何在?”


    “簽印在此。”十人取昨夜投入門下密信示之。信上簽印,正是『城上金烏』並『河間姹女』。


    老者輕輕頷首,又寫道:“十鬼何在?”


    眾人取十鬼子印在手:“十鬼在此。”


    老者遂從袖中取出鬼母大印,一頭一尾,上刻‘天亡’二字。交由童子捧出,十人將子印,逐一塞入,嚴絲合縫。又各自翻掌,受童子一印。


    掌心赤紅印文,正是:“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計十二字。


    “左行孫。”


    “有餘裕。”


    “常羅侯。”


    “不(fou)單行。”


    “為自化。”


    “堯非舜。”


    “存仁禮。”


    “不(fou)雙至。”


    “為已甚。”


    “桀不群。”


    十人依次報上名號。正與印文相唿應。究竟是巧合,還是各用化名,亦未可知。


    “敢問老丈,高姓大名?”十人異口同聲。


    老者寫道:“老朽秦太倉。”


    “見過秦太倉。”十人再拜。


    “不知張常侍、趙常侍,今何在?”左行孫問道。


    秦太倉寫道:“二位常侍,尚在黃門詔獄。今後由老朽主事。”


    “一切如故否?”不單行問道。


    秦太倉又寫道:“一切如故。”


    “先帝崩後,二位中常侍尚有餘力,勉強可為。今張、趙,大勢已去。單憑秦太倉,如何能,力挽狂瀾。”桀不群陰森一笑:“今既已知『鬼母天亡』印之所在,料想『城上金烏』並『河間姹女』二印,亦落入秦老之手。如若我等奪之滅口,秦老又當如何?”


    秦太倉輕輕頷首,疾書曰:“盡可一試。”


    眾目相對。桀不群猛抬手。


    機關袖箭,奔雷而出,直取咽喉。


    砰!


    秦太倉坐像,四分五裂。眾人這才驚覺,老者身前竟豎著麵白琉璃屏。


    便有童子數人,再取新屏立在身前。又將嵌入袖箭的碎屏移去。


    白琉璃唯薊國能造。價值連城。專供王宮用度。


    不用說。眼前老者,幕後主人唿之欲出。


    “還試否?”秦太倉又寫道。


    十人麵麵相覷。桀不群,麵無血色,渾身惡寒。


    見無人應聲,秦太倉便又書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喏。”十人齊聲應諾,遂將往來條目,爭相進獻。筆筆出入,皆與《子錢集簿》相對應。


    略作思量,秦太倉欣然點頭,書道:“往後還錢,無需再去西園。直入金水貲庫即可。”


    十人幡然悔悟。果不其然!


    “我等,敢不從命!”


    桀不群急於獻媚:“敢問秦老,不其侯,欠債不償,已過六月。當如何行事?”


    “欠債不還,奪侯除國。”不雙至冷笑:“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秦太倉,先前曾掌蟾宮折桂館,對洛陽權貴知之甚祥。“不其侯”其人,自也不例外:“可是大司徒伏湛七世孫,娶桓帝長女陽安長公主為妻,生六子一女之,侍中伏完。”


    “正是此人。”桀不群答曰。


    “萬勿輕動,當由我主定奪。”秦太倉謹慎以待。


    “喏。”


    “舉債千萬以上者,是否還借?”常羅侯再問。


    “但借無妨。”秦太倉手書。


    “資不抵債,又當如何?”存仁禮追問。


    “千金一諾,亦無不可。”秦太倉續寫。


    見眾人滿頭霧水,秦太倉書寫解惑:“千金換一諾,用時見分曉。”


    “原來如此。”眾人紛紛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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