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答道:“三後分立,各懷心事,乃其一。”


    言下之意,太皇竇太後、太皇董太後、何太後,三後同朝。彼此掣肘,乃至權力分散。在薊王之事上,難統一意見。竇太後得薊王力薦,而垂簾監國。若無函園幕府一萬精兵,斷難穩坐大位。且先帝與新帝,皆非竇太後所出,並無仇怨。自當心向劉備。


    “廢史立牧,人心思變,乃其二。”見眾人點頭,賈詡又道。


    隨天下十三州,各有其主。朝堂政令,漸已難出洛陽。正因有薊王托孤,鎮守天下。一幹人等,才不敢顯露崢嶸。俗語曰:“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眼看大廈將傾,“樹倒猢猻散”已不可避免。若“無虎嘯山林”,散落各地的“猢猻”便要各霸山頭,妄稱一聲“大王(dài wang)”。


    “我主磊落。若非自揭己短,天下無人知曉神上宗師之事,乃其三。”


    眼看群雄並起,宗室諸王漸生異心。若無薊國為倚仗,洛陽朝堂孤兒寡母,勢單力薄。難以號令天下。薊王自行揭短,上表請罪,絕不姑息養奸,忠心可鑒。朝廷又豈能自斷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賈詡還有誅心之言,未及出口:朝堂若真以此為口實,殘害忠良。薊王又可會束手待斃。若薊王怒而興兵,兵鋒所指,何人能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沮授忽道。


    “公予,何不明言。”賈詡笑道。


    “黃巾逆亂,荼毒天下。墨門明宗裹挾其中。墨門隱宗卻北投我主。世人見黃巾亂軍與我國機關術,頗多神似。雖未明言,卻難免生疑。今趁此良機,與太平妖賊,一刀兩斷。從此清清白白,令世人無可詬病。”沮授言道。


    “公予此言大善。”眾人撫掌而笑。


    無論鄴城機關大陣,還是水漫廣宗。黃巾賊亦善機關術,已是天下皆知。民諺亦有:“若論機關術,必言墨家門”之說。於是乎,薊國與黃巾軍,因墨門而千絲萬縷,割舍不斷。借神上宗師之事,與太平妖道、黃巾蛾賊,甚至過往所背負的一切糾葛,正式切割。掃清後患,輕裝向前。無論對薊國,還是對墨門,皆是極大利好。


    又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著眼於大局。跟過去的自己,做一個了斷。是通往更高級目標的,必由之路。


    對薊國如此,對墨門如此。對薊王亦或是三墩,又何嚐不是如此。


    於公於私,少時劉備,便與神上宗師,亦敵亦友。這份埋藏於內心深處的羈絆,如繭自縛。不快刀斬斷,如何能破繭成蝶。一飛衝天。


    荀攸亦醒悟:“此乃我主‘王道之始也’。”


    “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禮義。”田豐亦領悟。


    “人情為本,禮義所出。”賈詡目露精光:“王道始也。”


    事戒不虞曰知備。


    薊王向來以備不虞。自然要做兩手準備。


    琉璃暖閣,公審右國令。引國民爭相恐後,圍觀將作館。所問所答,皆由學壇大儒,親筆記錄。逐條張貼於布告欄內。民眾這才醒悟:右國令,竟是天師道門徒,墨門钜子,與“大賢良師”並駕齊驅,號“神上宗師”。


    毒殺王美人,謀刺先帝,設謀新帝,四方殺局。樁樁大案,觸目驚心。膽小者,竟驚厥昏倒當場。


    此時,劉備卻在王傅等人的陪同下,前往南港船塢。視察即將完工的新座艦。三體機關樓船,“踆烏號”。


    三體船身,類金烏三足。甲板如雙翼伸展,製霸水麵。三體船的穩定性毋庸置疑。船體一分成三,能夠安裝的漿輪二倍於前。且與先前明輪不同,輪漿皆埋設於船殼底部,全沒於水。類後世“輪滑鞋”構造。稱“暗輪”或“潛輪”。即便遇風浪顛簸,潛輪亦不會空轉。航速不減。


    借三體船殼之便,再變三桅鸞翼帆,為七桅鳳翅帆。共用艏桅,三體分置舯桅與艏桅。計七桅。航速尚不得而知。然輪漿、風帆,皆多出二倍有餘,料想航速當不會慢。


    樓高七重:廬、飛廬、天廬、穹廬、爵室、望樓、旗樓。劉備乘天梯,往來各層,果然氣派非常。三體船最大優勢,便是一個“穩”字。七重樓船,縱橫四海,亦不怕傾覆。


    時下薊國造船工藝,可謂突飛猛進。除水密隔艙外,釘接榫合、魚鱗搭接、多重船板、船殼造術等,先進技藝,皆被用於此艦。內外搪瓷裝甲、內襯石綿絕火,青銅鉤拒、重型弩炮、畜力輪機、機關船吊、風帆絞盤……集薊國頂尖技藝之大成。先進技藝的出現,興於日常運用。日積月累,不斷將現有技藝改良。問題層出不窮,化解日新月異。所謂“學以致用”,“應運而生”。便是指此。


    劉備已想好。若當真除國,便乘此艦,奔赴倭島。立海外屬國。往來倭國列島與三韓半島,亦樂得逍遙。


    當然,此是最差打算。


    最好預期,乃“罰銅抵罪”。有道是財能通神。


    還若不濟,便下《罪己詔》。將王位傳於嫡長子劉封。再行自我放逐,流徙三千裏。渡海到倭島稱王,亦甚有滋味。個人榮辱事小,千萬國民事大。眼饞薊國者,舉不勝數。焉能坐視千裏富庶,被外戚勳貴,名門豪強瓜分。徒令數十年心血,毀於一旦。


    “想都不要想。”下船時,薊王如是說道。


    公審如火,稻作如荼。


    消息不脛而走,遠赴洛陽。


    西邸,萬金堂。


    大將軍何進,健步如飛,趕來拜見。


    “臣,拜見太後。”人長一輩,大將軍元氣漸複,權勢日盛。雖隻剩一耳,卻可借貂蟬冠遮掩。


    “大將軍,所為何來。”太後本應遷迴長秋宮。然怕動了胎氣,滋擾腹中麒麟兒。故一直遲遲不肯動身。


    “大喜,大喜!”大將軍何進,喜不自禁:“太後知薊國之事乎。”


    “尚未知也。”腹中麒麟兒似有悸動。簾後何後,微微蹙眉,小心捧腹。果然,父子連心。


    “啟稟太後……”大將軍何進,遂將公審右國令之事,和盤托出:“薊國右國令,竟是太平妖人,黃巾餘孽。且是毒殺王美人,行刺先帝之背後主謀。又趁廢帝鞠城鋤奸,殘害洛陽貴胄,漢室宗親無數。筆筆重罪,夷三族可乎。”


    何太後自簾後笑問:“薊國鋤奸,大將軍喜從何來?”


    何進長出一口濁氣,穩住心神。聲聲喊殺,字字見血:“國令謀逆,國主焉能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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