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太後……”永樂太仆封諝,狼狽入殿。話說一半,卻又隻顧伏地,口不能言。


    “累日來,見太仆坐立不安,心緒難平,必事出有因。然,念你追隨多年,勞苦功高,朕便沒有逼問。”董太後自簾後言道:“因何慌張,太仆今時今日,願說否?”


    “太後……”悠悠近二十載主仆之情,在封諝腦際一閃而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事已至此,不得不說:“老奴一時糊塗,鑄成大錯,罪該萬死!”


    “太仆何錯之有。”董太後,麵色微變。


    “不敢再瞞太後……”封諝遂將十常侍等人合謀,和盤托出。


    “大膽。‘卑不謀尊,疏不間親’!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爾等……”董太後先是怒斥,後又話鋒一轉:“我兒如今何在?”


    “想來陛下無恙。我等,隻求活一家老小性命,如何敢大逆弑君。隻是,隻是……”話到此處,封諝已透哭腔。


    “說!”董太後怒急。


    “隻是,張讓、趙忠等人,欲殺一人,以儆效尤。”封諝終將陰謀道破,心頭不由一鬆。


    “欲殺何人。”董太後厲聲追問。


    “欲殺……太後!”封諝豈敢隱瞞。


    “……”簾後忽寂靜無聲。


    過許久。待五體投地如封諝,亦忍不住偷眼去看時。聞簾後董太後,一聲輕笑:“張讓、趙忠,一群老狗,倒還有些膽色。不殺其子,反殺其母。我兒生性孱弱,驚懼之下,必然就範,再不敢輕言忤逆。如此,十常侍大權在握,生殺予奪,一如先帝時故事。好計較。”


    “太後切莫如此。老奴,老奴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封諝伏地淚流。


    “罷了,起來吧。能迷途知返,實言相告。不枉你我主仆一場。”董太後語氣一軟。


    “謝太後垂憐。”封諝吃力起身,渾身猶顫抖不止。


    “來人。”大難臨頭,董太後竟平靜如初。


    “奴婢在。”便有心腹中大夫,趨步入殿。


    “速抄近路,將太醫令喚來。”董太後言道。


    “喏。”


    目送後心腹婢女出殿。封諝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說。”平日不顯山露水。生死關頭,董太後卻一改往日之風,頗多母儀天下。處變不驚。宛如換了個人,亦如重獲新生。饒是封諝,亦不由眨了眨眼。以為老眼昏花,十餘年竟不識真仙。


    真金需火煉。此時簾後之人,才是如假包換,大漢太後。


    思緒瞬息萬變,封諝知無不言:“張讓為人陰損狠絕,太醫令張奉不過是其義子。又何來父子之情?太後欲拿太醫令為質,恐張讓寸步不讓。”


    “好一個‘張讓不讓’。”董太後笑道:“既早已定計。想必此刻,張讓正領西園衛,奔逐而來。太仆且往宮門相迎。若張讓問起,便說朕在偏殿哺育貴子。”


    “老奴,遵命!”如前所說,簾後董太後,臨危不亂,舉重若輕。封諝竟從未得見。雖不敢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卻不怒自威,令人敬畏。封諝竟生不起一絲忤逆之心。俯首帖耳,唯命是從。伏地再拜後,便起身去往宮門處,迎接張讓不提。


    太醫令張奉前腳剛到。長樂太仆張讓後腳已至。


    不等停穩車駕,張讓劈頭便問:“太後何在。”


    “偏殿喂乳。”封諝如實作答。


    “甚好。”張讓不疑有他。提劍下車,領西園衛殺奔偏殿。


    一路行來,黃門、婢女,紛紛垂首避讓路旁。張讓目不斜視,疾步而過。此來隻殺一人,何必多費氣力。


    見一群人刀槍並舉,來勢洶洶。偏殿守衛正欲阻攔,卻被亂箭射殺當場。


    眾小黃門一哄而散。被張讓搶入殿中。


    入目金碧輝煌,輕嗅華室生香。


    繞紫琉璃屏,又挑珠簾。內室排設床榻,榻上皆是三五歲童子。夜已深,童子多安然入睡。張讓逐個掃過,目光忽一凝。


    偏殿深處。董太後正背身獨坐,將一童子橫在身前。


    抬眼再看,義子張奉亦跪伏在旁。


    眼中恨意不減。張讓咬緊牙關,步步緊逼。


    “老奴張讓,拜見永樂太後。”


    “噓。”董太後示其噤聲。待將懷中童子喂飽,又拍出奶嗝,這才橫置榻上,哄其入睡。


    張讓拄劍而立,旁若無人。區區婦人,手起刀落,何必急於一時。


    待童子熟睡。董太後這才整好衣襟,迴身來看。


    “張常侍無禮。”


    張讓故意挺直腰杆:“請太後恕罪。”


    “所為何來?”董太後明知故問。


    “借太後首級一用。”張讓硬氣答曰。


    “死我一人無妨。然殿中貴子,恐無法獨存。”董太後毫不遜色。


    “老奴等三族老小,皆係於太後之身。迫不得已,隻求自保。若貴子因太後而死,老奴亦顧不得許多。”張讓舉劍欲刺。


    董太後紋絲不動:“貴子若死,張常侍三族滅矣。”


    張讓齜牙一笑:“太後看劍!”


    “阿父住手。”一旁太醫令,厲聲言道。


    張讓卻置若罔聞:“我兒當知進退。”


    “太後若死,我家滅門矣!”太醫令張奉竟一把握住利刃,頓時鮮血長流。


    張讓怒叱:“逆子不肖!”


    張奉卻咬緊牙關不鬆手:“阿父且聽我一言。”


    “速速說來!”


    洛陽北郭,穀門。


    越騎校尉曹衝,仰望太倉頂上烈火熊熊,映紅半空。心中頗多不舍。奈何兄命不可違。大長秋兼領尚書令曹節,下令今夜燒毀蟾宮折桂館,必事出有因。雖不舍蟾宮重利,曹衝卻也唯有依令行事。


    須臾,永安宮後門重啟。


    一隊看不出歸屬的帝國精騎,護佑車駕出宮。


    車廂內,隱約有童子稚聲發問:“祖母,此去何處?”


    “塞外草原。”便有婦人,柔聲答曰。


    “何時南歸?”


    “草長鶯飛。”


    說話間,車駕沿禦道一路向北,通行無阻。


    剛出穀門。忽見一人一車,橫在橋前。


    曹衝拍馬上前:“何人攔路。”


    隻見那人提燈照麵:“輔漢大將軍府,右丞賈詡,求見太後當麵。”


    好一個神鬼奇謀賈文和!曹衝聞聲一愣。待辨清相貌,又尷聲一笑:“原是右丞當麵。失敬、失敬。”


    於此同時。


    上西門前,關羽橫刀立馬:“城門校尉何在,速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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