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下凡做大事者。皆需有“天命”在身。


    於是裝神弄鬼,成為屢試不爽之必要前提。


    陳勝吳廣“魚腹藏書,篝火狐鳴”。刻意製造輿論,鼓動人心。讓戍卒相信“大楚興,陳勝王”乃天命,不可違。


    此種,為推翻前朝,而先“假天命”的手段,史上屢見不鮮。


    時人畏天信命。舉事者想要“威眾”,故以種種手段,將自己包裝成“受命於天”,便是捷徑。


    於是順應天命者,一唿百應,眾人皆隨他揭竿而起。“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試想。沙丘台上孝仁皇幹屍,口出三十二字箴言,若在新帝身上,逐一驗證。


    天下人,如何能不深信。先帝之死,新帝便難辭其咎。


    大逆不道,為篡位不惜謀害先帝之人。又如何還能繼承大統。被廢,便成理所當然。


    再者說來。本朝以忠孝立國。弑兄盜嫂,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又如何能為天下之表,竊據大位。


    換言之。洛陽城中,正有人在暗中行事。欲將孝仁皇三十二字箴言,逐一套在新帝身上。


    是誰在暗中行事。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且看新帝先立後廢,最大的受益者是誰。


    單從皇位繼承而言。何後與皇長子,自是最大贏家。


    至少,表麵上如此。


    時至今日。多智如賈詡、荀攸,方才醒悟:太平妖道,布局至深,所求之大。


    百足毒蟲,死而不僵。餘毒之烈,世所罕見。若以廣宗城內,黃巾三賊酋授首,為分水嶺。前後兩個時期的黃巾賊,行事作風,大相徑庭。此也佐證了,太平道與墨門明宗同流合汙。大賢良師與神上宗師,狼狽成奸。


    細思之後,並無不妥。由賈詡手書,將前後諸情密報薊王。


    朝歌,薊軍大營。


    中軍大帳。


    將賈詡手書,細細看完,又付之一炬。薊王劉備,不由得神遊天外。


    簡而言之。此事牽連三人:孝仁皇、先帝、新帝。三人分屬父子,箴言口出亡父,言及兄弟二人。


    所謂家國天下。國事便是家事。孝仁皇三十二字箴言,家事、國事,皆有涉及。


    若箴言逐一應驗。天下萬民,又如何能不信以為真。


    此,便是賈詡所說“借刀殺人”。借孝仁皇之刀,殺天家兄弟二人。


    劉備總覺得。何後乃坐享其成,靜觀其變之人。說是幕後主謀,實在是太高估她了。平心而論。何後,自有其聰明之處。僅限於就事論事,占個小便宜,玩個小心眼,諸如此類。


    然論謀劃布局,決勝千裏。非足智多謀之國士無雙,不可為也。一言蔽之,何後沒有此等戰略眼光。


    再觀此局。從大賢良師時始,一直延續到神上宗師。貫穿前後黃巾之亂。應運而生,因時而變。如此一盤大局。豈是何後這等婦道人家,能夠布下。


    背後主謀,必另有其人。


    劉備首先想到的,便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上宗師。


    比起廣宗城內,被王越仗劍斬殺的大賢良師三兄弟。此人,才是江山社稷,生死大敵。


    “夫君?”開年便將二八年華的杜氏,由後帳款款走出。


    “何事?”劉備笑問。


    “凜冬夜寒,夫君早些歇息吧。”杜氏柔聲言道。


    諸子年幼,需母乳喂養。此來,皆白發亞馬遜隨行左右。身兼宿衛重責,分身乏術。故帳內侍寢,唯杜氏與鄒氏二新婦。


    “好。”劉備這便起身,入後帳安寢。二人難得皆是漢女。姿容殊麗。薊王宮胡女成風,正好彌補。


    鄒氏乃先前張濟所獻。今已舉族遷入樓桑安居。已被薊王詔封“函園美人”,杜氏亦同獲封“美人”。遷居臨鄉薊王宮後,未經太妃策封,故仍稱“美人”。至於能否為“貴人”或“側妃”,還需假以時日。


    時下,稱號多取宮號。如披香博士穆夫人,受封昭陽貴人,遷居昭陽殿。便是身隨宮名。《國風·召南·鵲巢》:“維鵲有巢,維鳩居之。”後世詩聖亦有“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之句。


    所謂居有定所。古往今來,莫不如此。無人能免俗。


    將昭陽貴人遷居西宮,亦是太妃刻意為之。


    劉備步入後帳,遂在杜氏、鄒氏的盡心服侍下,沐浴更衣,相擁而眠。在劉備看來,二人年紀尚小,不宜輕動。多淺嚐輒止,統一口徑。


    二女亦感念夫君倍加嗬護之恩。隻求快快長大成人不提。


    鹿場山,蒼岩穀,黑山大營。


    驚聞薊王踏雪親征,兵入朝歌大營。黑山營地,驚慌失措。一日數驚。


    薊王威名赫赫,南征北戰,未有一敗。大帳內,一眾別帥,人人自危。未戰先亂。


    “如今之計,該當如何?”一眼掃過,張燕問計方士襄楷。


    “薊王頂風冒雪,欲求速戰。”襄楷言道:“然若一味固守,與我不利。所謂‘聲東擊西’。可趁大河冰封,遣一支精兵,東向攻掠兗州東郡。另遣一支精兵,南下滎陽,助當地義軍起事。如此,既可分薊王之兵,又可壯黑山聲勢。又謂‘狡兔三窟’,即便老寨被破,尚有二地,可供轉圜。”


    “聲東擊西”,在薊王當麵,不啻班門弄斧。而“狡兔三窟”,或者說“蝮蛇螫手,壯士解腕”。乃斷臂求生。可稱為一劑虎狼猛藥。


    換言之,蒼岩穀黑山老寨,已不可守。故需斷臂求生。遣一死忠,率麾下宿賊固守大營。餘下精銳,則趁機開溜。北上已無可能。向西又遇死敵白波。唯順下或南渡,兩條出路。一切正如襄楷所言。


    見帳內大小別帥,紛紛點頭。張燕便朗聲問道:“何人願留,何人願走?”


    “這……”帳中一幹人等,皆麵露慚色,不敢與張燕對視。逃亡、逃亡,逃可活,留則死。坐以待斃,智者不為。


    張燕言道:“如此。某且自留,為眾兄弟斷後。”


    於毒起身道:“何須渠帥親身涉險。某當為眾兄弟據守營寨。”


    見於毒起身,與其要好的白繞、眭固二人,亦先後起身。


    張燕卻搖頭:“此次分兵,乃為求存。三位渠帥皆有重任在肩。或領山中精銳,攻略魏郡、東郡等地,或南下滎陽,接應起事。斷不可意氣用事。”


    “渠帥,某願固守老寨。”話音未落,便有一人,緩緩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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