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山東阪,四海館。


    大秦使節,聖火女祭司阿奇麗婭,與四海館長烏角先生左慈,對麵而坐。


    左慈本預備了胡床。卻未曾用到。寄居西域大使館的諸多時日,讓女祭司學會了漢人一切的必備禮節。舉手投足,與漢家仕女無異。倒讓左慈頗多另眼相看。


    聽完女祭司,自說其夢。左慈掐指一算,心中不由一驚。卻不動聲色,好言寬慰道:“今之前人曰:‘人有所思,即夢其到;有憂,即夢其事。’又說:“晝夜所思,夜夢其事。’貴使乃思慮所致夢也。”


    “依先生之言,乃因憂思所致。”阿奇麗婭言道:“並非女神托夢示警。”


    “正是如此。”左慈笑答:“所謂‘關心則亂’。大秦距我大漢,何止萬裏之遙。大秦之神,又如何能遠隔萬水千山,傳訊貴使。且我大漢自有神靈。神界與國界無異,通關必要符傳。想必,正因如此,貴使才自行揭破。夢中與人歡好女子,並非大秦皇後。此夢別無奇異,貴使自可安心。”


    “果然如此。”女祭司輕輕點頭。須臾,便告辭離去。


    與人看相解夢,乃言其深信之言,勸其半信半疑之間。說其將信將疑各半。終歸是讓他自己信以為真。


    換言之,聖火女祭司潛意識裏,也不願相信。高貴的羅馬皇後,整日在孤島上縱情聲色,墮落成男人的玩物。


    “來人。”送走女祭司,左慈麵色凝重無比。


    “弟子在。”便有道童入室行禮。


    “傳語神宗,洛陽有變。”左慈語出箴言。


    “遵命。”道童無需領悟其中深意,隻需默記於心,原樣傳達便可。


    “天命如此,非人力可違也。”待道童離去,左慈忽一聲長歎。


    關於天命這種事,劉備是不信的。


    大震關首,雲霞殿。


    五月以來,隴右氣溫陡升。各牢城大建,如火如荼。城外梯田,層層逆進。引來阪上溪水,居高下灌。正是覆滿山頭的冰雪融水。


    薊王八月將遠赴洛陽成婚。最遲七月便將啟程。年內或將無法返迴。故需將一季吏治,安排妥當。


    重中之重,便是即將到來的隴上麥收。一季辛勞,在此一舉。便是先前為居高不下的房價所日夜煩擾的羌戶,亦全情投入,不敢有絲毫分心大意。


    上至幕府大將軍,下至升鬥小民,皆全神貫注,磨刀霍霍,靜待開鐮收割。不求發家致富,隴右能自給自足,便是大功一件。畢竟,絲路流金。隴右最賺錢的營生,還是經商。


    約莫在小暑時節,漫山遍野的冬小麥便將開鐮收割。開春累日低溫,隴上小麥秸稈長勢偏短,但顆粒飽滿,豐收在望。大漢以右為上。隴上,便是隴右。右為西,左為東。故江東又稱江左。


    小麥畝產究竟幾何,劉備及一眾薊國屬吏並不十分清楚。麥種不比稻作。好在西官與東官,皆稱熟絡。時下大河甚清,隴右氣候亦稱豐沛,關中大地,八百裏秦川正鬱鬱蔥蔥,森林茂密,遠非後世黃土高原可比。劉備覺得,稻作亦非不可。


    記得在麥積山的古代墓穴,劉備曾見稻作壁畫。換言之,隴右的古代先民,早已開始稻作。


    不著急。隻需能世代屯田,終歸可以慢慢嚐試。與薊國年年豐產的水利田相比,隴右梯田還未能全借水利之便。引水通渠還未遍及,龍骨翻車亦在加緊督造。隻需假以時日。以流徙羌人四年為期,四年之後,自當今非昔比。劉備已暗中盤算過。竊以為,陛下應還有數載春秋。


    陛下崩後,才是大亂之始。


    亂而無損,陛下的靈帝名號,可謂實至名歸。


    試想。四載之後,羌人、氐人、盧水諸胡,皆已入籍。隴右遂成鐵板一塊。那時,即便董卓僥幸得勢,還敢火燒洛陽,脅文武百官遷都長安否?


    本來。劉備對局勢的掌控,還算頗有信心。奈何自甘寧百騎踏營後,劉備忽生警醒。許多左右曆史進程的人物和事件,恐難更改。即便時局已麵目全非,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若如此,劉備對董卓的人生軌跡,絕對不可掉以輕心。


    此話,對孟德亦適用。


    侍醫終於確診。慧妃與一眾夫人、禦姬等,皆有身孕。遠在幽州的薊王宮女衛,返迴後亦多受孕。喜訊頻傳,王太妃終於安心。擇祭日,親赴樓桑祖廟,獻四時祭品,告慰列祖列宗。


    對於薊王劉備開拓海外津港的深層目的,薊國上下官吏皆有不同見解。在幾位謀主看來,王上乃未雨綢繆。正如世家大族子弟,擇不同勢力出仕。如諸葛三兄弟,“蜀得一龍,吳得一虎,魏得一狗”。便是世家大族的生存之術。


    俗語謂,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裏。


    薊王辟海外津港,讓諸子拓海外領土,亦是辟禍之術。


    事實上,劉備如何著想,並不足為外人道哉。


    時至今日。普天之下,能掣肘於他者,唯陛下一人耳。除陛下之外,於公於私,於己於人,劉備並無虧欠。


    洛陽,長秋宮。


    何後獨坐簾後。與大將軍何進、河南尹何苗,相對無言。


    許久,何後一聲歎息,終是出聲:“陛下解雲台之禁,遷竇太後永安宮。大將軍可知背後深意。”


    何進幕府,人才濟濟。如何能不知:“皇後,當早做打算。”


    “大將軍何不明言?”


    大將軍何進低聲言道:“陛下欲效古法,立貴子為帝。乃取‘子憑母貴’。何不遣人送一杯鴆酒,送王美人歸西。如此,萬事大吉。無貴母,何來貴子。”


    “二兄以為如何?”何後不置可否。


    “這……”何苗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王美人雖出身官宦之家,然家道中落,人丁不旺。唯有一兄,亦是謙謙君子,手無縛雞之力。若王美人因皇後而死,必惹人憐惜是其一。時人頗有微詞,詆毀皇後善妒,太過強勢非社稷之福乃其二也。其三……”


    “說。”何後話音一揚。


    “前朝宮中多見鴆毒之害。更有大將軍梁冀毒殺少帝。陛下所患,便是外戚強勢專權。若皇後鴆殺王美人,必為陛下所忌。那時,陛下一怒廢後,得不償失乃其三也。”


    “二兄出口成章,拜何人所賜?”何後自簾後發問。


    “咳咳……”何苗訕笑道:“乃驃騎將軍府長史張遜,不吝賜教。”


    “河南尹如何能聽董重家臣,胡言亂語。”大將軍迴身斥道。


    “非也。”何後卻搖頭:”張遜此人,與薊王家臣交厚。此語或非董氏所言。而是右丞賈詡托言相告。”


    “此事與薊王何幹?”何苗亦滿頭霧水。


    “薊王所患,便是禍起蕭牆之內。”想著那晚,二人在孤舟上交心之言。何後這便言道:“切勿輕動,靜觀其變。”


    “喏。”何進、何苗齊齊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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