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楷字公矩,平原隰陰(xi yin)人。


    先帝時,便天下知名。曾依據天象,二次上疏,直指時弊。奈何皆書奏不省,未被朝廷重視。直到陛下登基,翻看前朝上疏,以為襄楷所說非常有理。於是多次征辟,但襄楷皆未出山。


    其“殺無罪,誅賢者,禍及三世。”“不有大喪,必有畔逆。”“得主所好,自非正道,神為生虐。”“又聞宮中立黃、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虛,貴尚無為,好生惡殺,省欲去奢。”“今陛下**豔婦,極天下之麗,甘肥飲美,單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黃、老乎?”


    疏上之言,皆振聾發聵。


    時人深信天人感應。襄楷借天象,直指弊政,便是宦官想羅織罪名構陷,亦無從下手。故得以保全。


    曹操年少時,亦曾拜讀。如何能不知其人。


    見時機已到。


    許攸遂請屏退左右,密語相告:“古人雲:‘善言天者,必有驗於人。’張平子亦雲:‘天文曆數,陰陽占候,今所宜急也。’日前,襄公密書王使君,曰:‘天文不利宦者。黃門、常侍,真,族滅矣。’”


    “哦?”曹操猛然站起:“王使君如何作答。”


    “使君答曰:‘若然者,芬願驅除!’”許攸實言相告。


    曹操欣然點頭,又問道:“使君隻除宦官否?”


    聞此問,許攸眸生精光:“天下大勢,孟德又豈不知。宦官‘附內而生’。若要根除,當連昏主一同廢去!”


    “果不其然。”曹操再問:“王使君欲立何人為新主。”


    許攸緩緩起身,肅容行禮:“能三興炎漢者,唯薊王劉備。”


    聞得此言。曹操竟不禁長出一口濁氣。雖暗合心意,卻抱拳道:“何不立‘合肥侯’為新帝。”


    “合肥侯?”許攸先是一愣。與孟德四目相對,便已幡然醒悟:“孟德大才,愚兄不及也!”


    “王使君欲如何行事?”曹操續問。


    許攸便將謀劃,和盤托出:“假剿黑山賊之名,使君暗中招募豪強,廣納天下有誌之士。待時機一到,當順勢而行。如此,天下可定也。”


    暗自思量後,曹操又叮囑道:“茲事體大,行事需隱秘。聯絡天下豪雄時,當假‘合肥侯’之名。切莫吐露薊王隻言片語。”


    “孟德之意,愚兄已盡知也。”許攸指天為誓:“自此往後,當以‘合肥侯’之名行事。斷不會提及薊王隻言片語。更與薊國無半點幹係。”


    “如此。操願助王使君一臂之力!”曹操終於表態。


    “得孟德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乎!”許攸大喜過望。


    洛陽小市,金水湯館。


    三樓精舍。新任執金吾,王美人大兄王斌,正與幕府右丞賈詡相見。


    “久聞右丞大名,今日得見,真乃三生有幸。”王斌舉手投足,溫潤如玉。讓人不由生出如沐春風之感。


    窺一斑而知全豹。難怪皇次子為陛下所寵。


    陛下治國無方,卻對音樂、詩詞、繪畫、書法,皆造詣頗深。甚至為編撰《皇羲篇》五十章,而設鴻都門學。以侍中樂鬆、賈護為首,廣招善“尺牘”及“工書鳥篆”者入學,又多引“無行趣勢之徒”入鴻都門下。


    後規模不斷擴大,凡善尺牘辭賦及工書鳥篆者,隻需通過簡單考核,即可為“鴻都門生”。鴻都門生中佼佼者,稱“鴻都文學”。因出身低微,多是被士族所不屑的“鬥筲之人”。即便有“鴻都文學士”出仕州郡,或為尚書、侍中,乃至封侯賜爵,士大夫亦恥與之為伍。


    換言之。“鴻都門學”其實是一所純粹的文藝院校。門生雖不善治國,卻專攻文藝。類後世“文人”,而非時下文以載道,治大國如烹小鮮的“士人”。正因專精文藝,善詩詞小道,故深得陛下所喜。王斌或亦是此類。


    《詩》曰:“豈伊異人,兄弟甥舅。”


    觀陛下與王斌,便知皇次子必也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不動聲色,收攏心思。賈詡起身迴禮:“執金吾謬讚。區區在下,山野村夫,見笑,見笑。”


    二人落座。


    黃門令親自斟酒。


    “承蒙薊王仗義相助,美人母子方能‘虎口偷生’。大恩不言謝。‘來日’定當湧泉相報。”王斌先開口。


    賈詡心領神會:“我主與陛下同氣連枝。皆出高皇一脈。又豈能坐視天家骨血飄零,禍起蕭牆之內。一言一行,乃人臣之本,豈敢言謝。”


    黃門令左豐,適時插話:“右丞所言極是。執金吾亦不必客氣。”


    “如此,也好。”王斌亦不推遲:“薊王可有話,托美人進言。”


    賈詡笑道:“我主將兵在外,足年有餘。思念故國,可否請美人向陛下進言,許我主歸國就藩。”


    “有何不可。”王斌這便應下:“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賈詡大喜,遂從袖中取出四四方方一錦囊,雙手奉上:“此乃謝禮,煩勞執金吾代我主轉呈美人。”


    “錦繡饕餮,寶鈔琉璃”。薊國上幣,王斌豈能不知。幣值多千萬起步。饒是謙謙君子,頗有鳳儀,亦不免露相。然口中猶在推遲:“如此重禮,愧不敢當,敬謝不敏……”


    “區區千萬,乃為皇子慶生。執金吾何須掛齒。”賈詡再呈。


    “這……”見黃門令亦點頭示意,王斌便咬牙收入袖中:“多謝薊王厚愛。”


    熙熙攘攘,利來利往。


    有了利益牽連,關係自當越發深厚。王斌初登高位,初抵洛陽。先前所見,不過三瓜兩棗,不值一哂。如何見過千萬大錢。寶鈔入袖,亦難免眉飛色舞,神采奕奕。


    再有黃門令從旁幫襯,賓主盡歡。


    待恭送王斌離去,精舍隻有二人。左豐這才問道:“王上真欲歸國就藩?”


    賈詡搖頭一笑:“非為我主,隻為行賄也。”


    略作思量,左豐這便醒悟:“莫非右丞假王上之名,隻為送禮乎?”


    “然也。”賈詡笑道:“此乃‘師出有名’。”


    左豐再問:“初次見麵,右丞便以重禮相送,意欲何為。”


    “隻為平衡權重也。”見左豐仍未領悟,賈詡又道:“十常侍手中寶鈔,陛下獲其六,何後得其五。今再與王美人,乃為平衡權重也。”


    左豐這便醒悟:“莫非先前右丞讓奴婢以黨錮之名,向十常侍暗中行賄,也為‘師出有名’。乃是連環計也。”


    “哦?”賈詡欣然一笑:“少令果非俗人也。”


    左豐笑歎:“右丞之連環計,當真神鬼莫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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