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震關城,四海館。


    四海館雄踞東阪,舉頭可見。無需問人,司馬芝推轆車,沿山而上,直抵館門處。


    館門大開,工匠們正忙著髹漆,開鑿石階防滑紋。類似技藝,薊國工匠早已熟絡。將轆車停穩,司馬芝便上前施禮:“敢問諸工,四海開館否?”


    眾匠聞聲迴頭,見一青年士子,躬身相問。便有匠師下階答話:“足下早來,明日方開館。”


    “原來如此。”司馬芝正欲離去,忽有一道童自院中奔出:“可有魯陽山孝子登門?”


    司馬芝聞聲一愣。轉而一想,自己出身溫縣,並非魯陽山人氏。不料母親已自轆車答話:“正是吾兒。”


    “母親?”見老母下車,司馬芝忙去攙扶。


    “且扶我前去。”母親慈笑。


    司馬芝不敢忤逆,遂扶老母走近館前。


    “公子可複姓司馬?”道童稚聲問道。


    “溫縣司馬芝。”司馬芝平揖答道。


    “正是,正是。”道童點頭笑道:“公子快隨我來。家師已恭候多時。”


    “敢問童子,仙師是何人也,為何知我姓名?”司馬芝好奇相問。


    “家師道號‘烏角先生’,至於如何知曉公子,待麵見家師,一切自有分曉……”童子不由分說,便攜司馬芝入內。


    “母親且稍待。”司馬芝不忘叮囑。


    “吾兒速去。”老母自在館外守候不提。


    大震關首,地牢。


    牢門徐徐開啟,笑著與守衛說了句西語,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婭,手持長流銀匜(yi),現身囚室。


    長流銀匜,乃是時下給病重張不開口或不聽話的孩童,灌藥所用。隻需捏住下巴,用銀匜上又長又尖的喙,撬開齒縫,輕輕抬手,便可將藥灌下。


    親自查看許師創處,這便起身言道:“不愧是蠻族。或許用不了十日,便可痊愈。”


    許師聞聲,艱難抬眼。見她金發藍眸,盛貌容姿,自有異域風情。一片死灰的眸子,猛地騰起一絲轉瞬即逝的恨意:“胡女竟口出蠻族。可笑!”


    安娜塔西婭卻笑靨如花,不以為意:“來,把藥喝了。”


    許師微微掙紮,便酸痛難當。又如何能躲過。


    高等女祭司,在亞馬遜族中,身兼數職。既是藥劑師,占星師,還是智囊、先知。諸如此類。精通包紮、正骨,催產、接生,婦幼保健,產後護理。及招魂、驅魔。不一而足。


    那日,劉備外出冬狩。與許師及盧氏的初見,安娜塔西婭便已斷定,二人身染魔性。


    於是便趁共浴時,向劉備進言,當如何如何治療。


    初時,劉備亦將信將疑。然斷斷續續,聽安娜塔西婭在百忙之中,道出藥理。劉備這才醒悟。


    高等女祭司的“黑暗驅魔大法”,便是後世所謂的“衝擊療法”。


    是指,通過直接使病人處於所恐懼的情境之中,以收“物極必反”之效,從而消除恐懼。主要用於治療抑鬱症、恐怖症、強迫症和精神分裂症等,精神類疾病。但對體虛氣弱,有高血壓,心髒病等疾病,或心理承受力低下之人,當慎用。


    此法,亦稱暴露療法、泛濫療法,或滿灌療法。


    於是在高等女祭司的極力建議下。劉備對因愛生恨,積恨成魔的許師,采用了“滿灌療法”。


    法如其名。


    至於效果如何。初次施法三天後,安娜塔西婭親下地牢查看。


    “療效不錯。”將銀匜內的藥劑,自齒縫灌入。安娜塔西婭笑容可掬。


    “何藥。”湯藥入腹,許師忽覺渾身猶如火燒。


    安娜塔西婭飛快說了句西語。又眨眼一笑,翻譯成漢話:“來自我家鄉的一種小甲蟲(斑蝥)、幾片幹花瓣(仙客來),三種草根(曼德拉草根、夾竹桃根、葛根),還有采自遙遠綠洲的常用草藥(蕁麻),及一些碾碎的蜂巢和羊胎盤。”


    “僅此而已?”


    “沒錯,僅此而已。”安娜塔西婭笑道。


    “此藥…何名?”許師有苦自知。


    “阿弗洛狄忒(?φpoδ?tη)混合藥劑。”見許師眼神迷離,嬌喘籲籲,安娜塔西婭笑著豎起根手指:“又稱‘愛情巫術’。”


    “無……恥……妖……婦。”許師已意亂神迷。


    許師不知道的是。高等女祭司口中,所謂來自希臘的‘小甲蟲’,學名斑蝥。具有強烈的催情效果。混合蕁麻使用,效果更烈。


    傳說,羅馬開國君主屋大維的妻子莉薇婭,便會偷偷將斑蝥混入食物,引誘賓客輕薄自己,再以此勒索。


    古希臘時,此物還被用作墮胎藥、興奮劑甚至毒藥。精通“愛情巫術”的希臘婦人,通常會再混合使用一種麻醉劑,來降低男人的防備。常用麻醉劑成分,包括曼德拉草根、仙客來和夾竹桃根,諸如此類。而葛根、蜂巢、胎盤,則能補充大量的雌性激素。


    一言蔽之,高等女祭司祭出的“阿弗洛狄忒混合藥劑”,乃是針對許師的“混亂療法”。即所謂的“黑暗驅魔大法”。


    所謂破而後立。衝擊療法,就好比高舉大錘,將現有人格悉數轟碎。而後再碎片重組,誕生嶄新人格。


    至於,新建人格與舊時人格,是否相同。隻有施法之後,方能知曉。


    言外之意,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良藥入口,病灶是留是走,看臉。


    留下許師獨自扭曲掙紮,心癢難搔。高等女祭司又步入隔壁監牢。


    在盧氏無比警惕的注視下,新取一盞長流銀匜。藥香撲鼻,笑容可掬:“該,吃藥嘍。”


    高等女祭司安娜塔西婭出身的亞馬遜一族。乃純粹之母係氏族。比日漸父係的鍾存羌,有過之無不及。甚至在薊國時,許多婦科疑難雜症,國醫館長華大夫,亦常與之相商。從華大夫處,安娜塔西婭藥理、醫術,皆突飛猛進,受益匪淺。與初來時,不可同日而語。


    東西合璧的黑暗驅魔術,效果自當斐然。正因深知安娜塔西婭醫術,劉備才對其言聽計從。


    既出安娜塔西婭之口,劉備自當深信不疑。這便假行刑,真治病。


    “將病人置於所恐懼的情境之中”。便是要此情此景,足可“以假亂真”,才能“物極必反”,“破而後立”。


    令許師恐懼的,自然是男女之情。為以假亂真,薊王需假戲真做。


    治病是其一,懲戒是其二。


    若能重塑人格。化敵為友,乃至為死忠禁臠。從此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對薊王一統鍾羌,自當大有裨益。


    “我無病!”盧氏扭頭躲閃。


    “心魔不除,斷難善終。”安娜塔西婭目光清冽似水:“她是恨,你是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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