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州官吏、大族,拖家帶口,大舉徙邊。


    不下數十萬。規模豈止空前。試想。王莽不過徒邊萬人,便引得民怨沸騰。如今將八州清平幹吏,盡數徒往敦煌,如何不令天下嘩然。


    奈何政令一出,不得不行。除去幹吏,還有八州大族。隻得變賣田產、宅院,舉家遷徙。


    敦煌,乃前漢時流徙犯人之地。出敦煌便是西域。如此遙遠的異鄉,隻是想想,便覺人生艱難。然皇命不可違。此生已無退路,唯有砥礪前行。


    所謂兔死狐悲。便是僥幸留任的貪官汙吏們,亦不由心中戚戚。捫心自問,若無幹吏治世安民,何來油水可撈。若轄下無大族,又還有何人來送重禮。


    朝廷此舉,何其謬也!


    貪官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罪官又當如何。


    悲憤之中,亦有一絲安慰。


    本朝向來將罪官流徙比景。乃是薊王上表,這才盡數徒往敦煌。比景在南,不過是座海港。而敦煌卻是河西四郡之一。隴右更有薊王坐鎮。或強於比景。


    奈何心中悲憤卻無處疏解。貪官汙吏,皆無罪。諸如我等,與民秋毫無犯,兩袖清風者,卻皆被罷黜流徙。朝政淪落至此,如何不令人痛徹心扉。


    許多城池,正因有幹吏坐鎮,亂軍之下才得以保全。驚聞竟以“守土不利”之罪徙邊,治下百姓皆趕來相送。捶胸頓足,跪伏慟哭者,亦不在少數。


    民心向背,又豈是金銀能買來周全。


    與城中父老,灑淚而別。罪官攜家眷,日夜兼程。隻因隆冬將至,若不能趕在大雪封路前,抵達敦煌。身家性命不保,還將禍及家人。


    立冬前,薊國水稻開始收割。


    督亢秋成,百裏飄香。今季又加雍奴北部新禾。饒是渤海灣中,皆滿稻香。


    此乃薊國頭等大事。便是駐紮在冀州的薊國水軍,亦紛紛提前迴國,巡視各處水路,謹防宵小。八百畝官田,之所以均產隻有五石,正因雍奴藪中新田皆未曾馴化。隻需再耕種數載,均產當重迴六石之上,或還更多。


    三墩一手建立的薊國,總歸是不同。


    先前避入薊國的冀州百姓,早已融入。唯一不同,便是賦稅仍交各國主。便有些許不同,亦是從貲庫劃撥,日常並不得見。生活與國人無異。


    然此舉,足見薊王磊落,並無吞並之心。六國主感激不盡。今漢氣數已盡,能三興大漢者,唯有薊王。正因如此,六國主才立血書,暗結盟約。乃為子孫後代長遠計。


    冀州吏治,皆來自薊國一脈。領食高俸,吏治清明。


    高薪養廉,亦是怏怏大漢之風。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個人的抱負及家庭的訴求,與為官治政並無衝突。


    治下民眾皆豐衣足食,坐享升平。又豈能令官吏,節衣縮食,家人整日為鬥米發愁。再加寬法嚴律,明以照奸。整個廉潔高效的吏治體係下,便有個別貪官,亦如害群之馬,秀木之蟲。顯而易見,除之不難。


    怕就怕,官官相護,朋比為奸。整個吏治體係崩壞。


    所謂涇渭分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由蔡邕親筆手書,雕版印刷的紙版《四書五經》,終刊印成冊。分發給薊國太學生,立刻引起轟動。


    於是“學富五車”,成了更高等級的追求。試想,將臃腫的竹簡,皆換成厚實的書冊,堆滿五車。該新增多少學問。


    天下士人,皆奔薊國而來。紙版《四書五經》,風靡大江南北。一時紙貴。


    左伯紙,又稱“皮紙”。單從名字便不難看出。適合書寫,卻不適合如廁。


    再說,如廁後皆溫水衝洗,再用麻布揩淨。有無紙張,並無所謂。


    樓桑,繁華又添厚重。馬駒兒亦得知父親消息。而十萬北地羌人的下落,亦不再是秘密。許多散落到上郡等地的族人,紛紛北上薊國,與家人團聚。消息傳到隴右。北地先零王子,終是淚灑衣襟。


    設身處地,方知薊王之德。


    本為賊眷,殺之易耳。卻不惜耗費人力物力,將北地羌人盡數遷往國中,便有保全之意。


    都說薊王果敢利落,愛恨分明。乃世之明主。難得又心存大愛仁德。真天下萬族之幸也。


    胸懷天下,當有高祖遺風。


    隴右又有薊王書信送來。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拜左伯紙所賜。薊王不必惜字如金。洋洋灑灑,盡抒心中思念之情。家中母親,妻子,亦時有來信。五十六國公主側妃,閨閣之中,本就曾苦習漢隸。今耳濡目染,亦各有精進。將相思之情,訴於筆端,寄於鴻雁。亦是人之常情。


    劉備將長安滿城賦稅,皆劃歸五十六國側妃為湯沐邑。長安城內,西域胡人眾多。商賈雲集,售賣來自西域的各式名產,今已風靡北地。市租之多,足令臨菑汗顏。


    “齊臨菑十萬戶,市租千金,人眾殷富,巨於長安。”


    巨於大漢長安,可巨於薊國長安否?


    最富莫過於,薊國長公主的東淩邑。


    此礦區,挖掘二千年後,亦堪稱富礦。時下,簡直是遍地銅鐵,四處遺金。


    劉備本想鑄錢十億。


    卻不料。薊國上幣,風靡絲路沿線。隨貲庫一直從薊國延伸到西域。單單隴右便填進去十億大錢,更何況西域、薊國、關外、關內……


    問過上計令陳逸,或需百億,方可足夠。


    收迴的兩漢五銖,亦能鑄十億。需再鑄八十億。


    貨幣濫發之危,劉備豈能不知。這便思量再三,令將作館先增鑄二十億。劉備預計,增鑄新幣的這段時間,將可再迴收重鑄十億新錢。二項相加,得四出文錢五十億。


    加上貲庫的吸納,足可流通。


    上穀烏桓,舉族被抄。先時南下逃亡的上穀漢民紛紛返鄉,耕種舊土。關隘時有藩商往來樓桑、長安、白檀三城之間。販賣關外皮毛、牛馬、藥材、玉石、珠寶。販迴各種薊國名產。


    除去金絲毛毯,薊國又有“蒲桃錦”、‘散花綾’入列名產。


    “霍光妻遺淳於衍‘蒲桃錦’二十四匹,‘散花綾’二十五匹。綾出钜鹿陳寶光家。寶光妻傳其法,霍光召入其第,使作之。機用一百二十躡,六十日成一匹,匹值萬錢。”


    前漢時,钜鹿有陳寶光妻,善織綾錦。被霍光召入,六十日織成一匹,值萬錢。普通織錦,亦需六十日,方可成匹,卻隻值千錢。足見此錦之名貴。


    後有钜鹿陳氏宗人,逃難薊國,傳授此法。被女工大家,王太妃慧眼識金。經親手改良後,遂成薊國名產。織造工藝亦由白湖女校,傳給國中善巧工之婦人。


    所謂“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餘”,素色織物,一日可得一匹。價格自然不高。


    而“蒲桃錦”、‘散花綾’卻足足要織滿六十日。足見工藝繁瑣。精工細作,亦知價格高昂。


    今年四季朝服中,便有數件乃是用“蒲桃錦”、‘散花綾’織造。


    上行而下效。


    風靡大江南北,指日可待。


    窗外風雪大作,群山皆白。隴右十月已飛雪。劉備這便擱筆。涓涓柔情,書錄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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