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先父劉萇之墓,稱“慎陵”。


    “建寧元年,帝即位,追尊(劉)萇為孝仁皇,陵曰慎陵,以後(董太後)為慎園貴人。”


    慎陵位於冀州河間國,正是黃巾播亂之地。


    隻是不曾想,黃巾賊人竟膽敢私掘先皇陵寢。行如此大逆不道,罔顧倫常之事。


    “黃巾逆賊,無君無父。欺君罔上,天人共戮!”向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盧車騎,竟怒急淚流。自盧車騎以降,無不目眥欲裂。


    見盧車騎兩行熱淚,徑直向先皇棺槨走去。高覽急忙擋在身前:“將軍不可!”


    “爾等速退,待我向先皇謝罪。”


    “小心有詐!”高覽話音未落。忽聽革棺哢哢作響。


    地麵亦隨之發顫。


    拍擊棺蓋的砰砰聲,緊跟著從棺內傳出。


    似相互唿應,地麵碎石竟群起而動。


    轟的一聲巨響,革棺猛然直立。伴著噴濺的黑煙和磷火,棺蓋徐徐側移。


    現出了孝仁皇劉萇裹覆著“金絲玉衣”的遺體。


    台上眾人無不麵如土色,膽戰心驚。哪還顧得上悲憤。


    “小心戒備!”高覽一聲怒吼,驚醒眾人。鬆散的圓陣再次合圍。舉盾在前,捉刀在後。圈中弓弩手弓開滿月,瞄向各處,以待來敵。


    “慢藏誨盜,冶容誨淫。”


    “竊鉤竊國,盜嫂受金。”


    “惑世盜名,欺天罔上。”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陰聲陰語,忽從腳底升起。待眾人細去辨認,又飄散無蹤。聲音仿佛出自看不見的鬼魂,在晾屍台麵鑽上鑽下,四處飄蕩。


    一時飛沙走石,鬼哭神號。


    平整的地麵,竟飛快隆起一個個土丘。隻隻血手破土而出。身穿漢軍盔甲的屍兵,緊跟著拔地而起。


    高覽看得真切,眼前屍兵,皆是被地陷掩埋,無故失蹤的大營兵士。


    風中千言萬語,忽向平台中央匯聚。


    革棺內孝仁皇遺體,猛然自立:“孤,死不瞑目。”


    “嗡——”


    驚恐至極的弓弩手,冷然失手。利箭電射而出,正中孝仁皇左胸。


    砰!


    玉片崩碎,黑血迸濺。


    萬籟俱靜,神鬼無聲。孝仁皇僵硬低頭,看向穿胸而過的白羽箭,又緩緩抬頭,猛然前撲。


    將屍身生生拔出。


    金絲玉衣,乃屬兩漢“玉衣葬製”。時下,皇帝葬以“金縷玉柙”,諸侯王、列侯、始封貴人、公主“玉柙銀縷”,“大貴人、長公主銅縷”。如越級使用,則為僭越,必受嚴懲。直至魏黃初三年(222年),曹丕鑒於“漢氏諸陵無不發掘,乃至燒取玉匣金縷,骸骨並盡”,於是禁止使用“玉襦玉匣”。從此廢止玉衣葬製。


    劉萇本是解瀆亭侯,本不可用“金縷玉柙”。換句話說,身上這件“金縷玉柙”,很可能是被陛下追尊為孝仁皇,後命人暗中置辦。


    此等隱秘,盧植自不會知曉。


    眼前之物,是否為孝仁皇遺體,猶未可知。


    然卻無人敢妄動!


    褻瀆先皇聖體,夷三族。


    話說。(楚)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亂而攻吳起,吳起走之王屍而伏之。擊起之徒因射刺吳起,並中悼王。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盡誅射吳起而並中王屍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餘家。


    看看,宗室大臣本想射吳起,不料卻射中了悼王屍。吳起故難免一死。可因褻瀆王屍而被誅三族的大臣,卻有七十餘家。


    先前誰人誤射,已不可考。


    見屍兵正踉蹌著,隨孝仁皇屍向眾人撲來。


    危急關頭,盧車騎不避神鬼,舉弩射向屍兵。而後憤而出聲:“殺!”


    “殺——”高覽怒目圓睜,奮力劈出。長刀如虹,勢若山崩。


    屍兵一刀兩斷。刀勁破體,屍身迸射而出,分落二地。


    不及收刀。隻剩上半截的屍兵,落地後竟拖著滿腔髒器,僵硬翻身。雙手爬行而來。


    “啊啊啊!”如此場麵,強如高覽,亦被驚到癲狂。人如瘋虎,衝出戰陣。手中鋼刀四麵劈舞,砍瓜切菜,將昔日袍澤,盡數砍碎。


    背後腥風撲頸。高覽想也不想,反手一刀。


    叮!


    金石相交,火星迸射。


    這一刀,竟將孝仁皇屍蓋臉的“金玉覆麵”生生斬去!


    刀臉交錯。枯屍猛然張口,噴出一股黃綠穢水。


    高覽閃身躲避,左耳廓仍被濺中。


    劇痛入腦,耳廓吱吱作響。高覽怒急,反手一刀,直透胸腹。


    “受死!”


    “元伯小心!”


    枯屍竟未死。揮手擊中頭頸。高覽吐血橫飛,落地後人事不省。


    “隨我來!”盧植領戰陣飛撲而去。從屍兵叢中搶走高覽,又撿起“金玉覆麵”,且戰且走,退下高台。


    驅馬離去。


    “慢藏誨盜,冶容誨淫。竊鉤竊國,盜嫂受金。惑世盜名,欺天罔上。竊鉤者誅,竊國者侯——”背後陰聲,如影隨形。


    強壓心頭驚懼,奔入大營。許多騎士竟口吐鮮血,倒栽馬背。


    高覽更是麵如金紙,生死一線。


    盧植一身正氣,清白無鬼。自可全身而退。然除盧車騎,幾乎人人受創。皆傷及內腑,精神失常。饒是號稱名士的審配,亦麵如土色,六神無主。竟無法下馬,被眾人合力抬下,送入營帳,猶自牙關打顫,口不能言。


    何須多問。


    “速遣良醫!”


    “喏!”


    好一陣兵荒馬亂。將高覽、眾騎士送入庵廬,盧植麵沉如水:“後退十裏紮營。”


    副將宗員,沉重抱拳:“喏!”


    “明公……”見審配如此,逢紀亦舉止失常:“此,此去……”


    說話間,軍中良醫已先行為審配診過:“審參軍乃驚嚇過度,並無大礙。隻需服下幾劑安神養心之湯藥,不日便可痊愈。”


    眾人方才安心。


    良醫又診高覽:“高軍候身中屍毒,非薊國名醫華大夫不可治。需速轉運薊國國醫館。”


    “來人,速將高覽運往薊國。著令麾下精騎沿途護佑,不得有失。”


    “喏!”


    探視受創軍士,送走高覽一行。又後退十裏,重立營地。稍稍穩住軍心,盧植遂將高覽揮刀切下的“金玉覆麵”裝匣封印,六百裏發往洛陽禁中。


    此物究竟是否為孝仁皇玉衣葬器,或許隻有陛下與永樂宮董太後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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