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商人安玄,乃絲路有名豪商。常攜龐大商隊行商各地,翻山越嶺通關過路,自要各路豪傑照應。故,本就與各路豪傑交厚。王國、宋建等人未舉事前,便與安玄常有往來。上次安玄自西域前往長安。恰逢西涼兵亂。報出合眾將軍名號,便被帶到王國當麵。閑談間,聽聞名士閻忠抱恙臥床,迴天乏術,命懸一線。這便請王國許他領西域巫者一試。


    果然藥到病除。


    安玄之名,遂被眾將所知。


    “鄙人安玄,拜見將軍。”安玄雖高鼻深目,一臉異相。舉手投足,卻早與漢人無異。


    “快請起,韓某一介武夫,不敢稱將軍。”此話說的滴水未漏。


    安玄這便起身就坐。


    “不知足下深夜來此,所為何事?”韓遂問道。


    安玄笑答:“前番輾轉抵達洛陽,在金市售賣西域名產時,偶遇一婦人。知我能往來河西,便托我攜一物與將軍,遙寄思念之意。”


    說完,安玄便從袖中取出一漆木小匣,呈給韓遂。


    韓遂雙手接過,並不著急打開:“何人所托?”


    “正是將軍女公子。”安玄答道。


    原來是薊王親自登門求親,嫁給閻行,後遷居洛陽的韓遂長女。


    韓遂急忙打開木匣。匣中並無書信,隻有一香囊。香囊香氣辛烈,正是茱萸之味。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雲令人長壽。”


    佩茱萸,乃歲時風俗之一,在九月九日重陽節這天,爬山登高,臂上佩帶裝有茱萸的囊袋,時稱“茱萸囊”。


    東西都對,寓意也對。問題是,如今才五月中旬,距離九月九日,還有數月。此時送來‘茱萸囊’,是否太早。


    韓遂苦思不解,這便忍不住問道:“小女可有話說?”


    “夫人並未帶話。”安玄笑答。


    “這……”韓遂的失望,顯而易見。女婿閻行,乃輔漢大將軍身邊親信。知我被脅迫,不得已而從賊。必會進言,代為開解。大將軍悉知內情,定會網開一麵,招降與我。


    安玄此來,理應攜有大將軍書信。許我高官厚祿,暗中招降才對。為何隻有一香囊?


    “物已送到,安玄這便告辭。”說完,安玄便起身。


    “哦,足下慢走。”韓遂急忙起身相送。


    “將軍留步。”安玄再拜而出。


    目送安玄離去,韓遂這便關閉舍門,取香囊在手,細細查看。要說與一般香囊有何不同。此囊,乃兩頭紮緊。解開一頭絲帶,茱萸果傾瀉而出。而後,囊中空空如也。將每一顆茱萸,細細查驗,別無不同。


    此,確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茱萸囊。


    目光從散落書案的一粒粒茱萸果上,移向耷拉在木匣的空香囊。韓遂心中一動,這便隻手將香囊取來。內外查看,亦無異樣。下意識的將另一頭的絲帶解開。香囊徹底成了兩頭通的布筒。


    此物究竟有何深意?


    韓遂燈下苦思,卻不得其解。


    徹夜未眠的,又何止韓遂一人。


    合眾將軍王國,自被眾人舉為首領。還未曾風光數日,聽聞三路大軍壓境,便整體提心吊膽。所謂擒賊擒王,薊王向來除首惡,赦從眾。王國又豈能不知。


    後頸日夜生寒,王國有苦自知。


    “啟稟將軍,軍師求見。”輾轉反側間,忽聽寢室外衛士通稟。


    王國猛然坐起:“速請到堂內相見。”


    “喏。”


    “拜見將軍。”閻忠入堂行禮。


    “免禮免禮。”王國草草洗漱披衣,趕來相見:“軍師深夜來見,有何要事?”


    “迴稟將軍。乃為北宮伯玉、李文侯,二位將軍而來。”閻忠答道。


    “二位將軍何事?”王國一愣。


    閻忠低聲道:“細作來報,北宮伯玉、李文侯二位將軍在軍中宣揚太平教義,吸納信眾。不知此事,將軍可曾知曉?”


    王國這便點頭:“不瞞軍師,北宮伯玉、李文侯乃是黃巾渠帥。”


    “原來如此。”閻忠略作思量,這便醒悟:“將軍可是想借二人之力,東結黃巾?”


    “然也。”王國本欲言又止。與閻忠目光一碰,卻忽然醒悟。既視為心腹,當不做隱瞞。這便將利害關係,和盤托出:“此次重金結好三十六部羌渠,便出自二位將軍之手。”


    “原來如此。”閻忠又問:“如此說來,北宮與李將軍,乃是背後主謀?”


    “然也。”王國點頭。


    閻忠又問:“既如此,那二人何不自立門戶,反要推舉將軍?”


    王國傲然一笑:“軍師有所不知。羌人所信,乃是本族神靈。並不信黃老之術。二人雖重金結好三十六羌渠,然羌人卻不願舉太平黃巾旗號。於是二人便退而求其次,舉我為主。”


    閻忠終於悉知內情。


    此次兵亂,確是太平道在背後主使。羌人見利棄義。趁關東播亂,群起而反。攻城略地,除去發泄對漢庭不滿。也未嚐沒有割據自立之心。


    羌人之所以屢降屢叛。與朝廷所行政策,不無相關。


    不妨以建立先零王朝的先零羌為例。


    前漢初年,先零羌主要分布於湟水流域。元朔六年(前121年),河西戰役打響。匈奴昆邪王降漢,為防匈奴騷擾,武帝下令驅逐諸羌,由此引發羌民激烈反抗。先零羌與封養羌、牢姐羌合兵十萬,攻令居、安故,圍袍罕,但皆被漢軍擊敗。於是遷其部落於湟水上遊、西海(青海湖)周圍,及隴西郡河關縣一帶。宣帝時,大將趙充國再攻先零羌,迫使先零羌繼續向西遷到西鹽池等地。新莽末期,中原大亂,先零羌又迴到湟水流域,占據金城郡。


    今漢初年,先零羌再被伏波將軍馬援所敗。部族被強遷於隴西、漢陽(天水)、右扶風等地,餘部則遷往塞外。


    永初元年(107年),先零首領滇零,領諸羌再反,並建立先零政權,在北地郡自稱天子,史稱先零王朝。


    王朝雖短,然卻不失為火種。點燃羌人立國雄心。此後,散落在河湟流域的先零羌,常有割據之心。


    此次舉族反叛的三十六部羌渠,皆是“先零別種”。


    之所以太平道能說動三十六部羌渠起兵謀反,乃因先零羌,本就有割據立國的野心。


    涼州一地,漢人驟減,乃因羌人暴增。繁衍兩百餘年後,不計入編戶齊民的“諸羌”,人數恐不下百萬。


    也正因如此,以黃老之術入手的太平道,在涼州並無多少信眾。隻得重金結好先零羌渠,又推舉當地豪強王國為主。


    思前想後,閻忠這便問道:“敢問將軍,三十六部羌渠,究竟聽命於誰,又以誰馬首是瞻?”


    “這……”王國一時詞窮。


    閻忠這便進言:“所謂‘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又說‘一山不容二虎’,‘防人之心不可無’。將軍需早做打算。”


    一語驚醒夢中人。


    王國幡然醒悟:“軍師之言,字字珠璣。某定銘記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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