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卞氏,拜見王上。”果然是那名女子。


    “免禮,賜座。”劉備欣然一笑。


    “王上麵前,豈有賤妾之位。”女子固辭不就。


    “今日我不是薊王,你也不是倡伎(歌舞藝人)。”劉備笑道:“但坐無妨。”


    “謝王上。”女子這才落座。舉手投足,甚有氣度。非一般女子可比。


    待宮女奉上香茗小食,劉備這便問道:“近來可好?”


    “隨船婦孺,多已舉止如常,正待分批遷往新家安居。”女子答道:“一切皆好。”


    劉備輕輕點頭:“既如此,今日所為何來?”


    “聽水砦船官說,官船不日將返迴黎陽港。此來便是求王上,許賤妾與船隊同返。”女子隨即道明來意。


    “大河兩岸乃戰亂之地。整日刀光血影,你一介女流,好容易逃出生天,為何還要重返?”劉備不解。


    “賤妾之家,世代操持賤業。聲色為生,四處飄零。年前結伴北上鄴城,不料被黃巾所掠。同行人等皆身陷賊巢,為救家人性命,隻得強顏歡笑,歌舞取悅黃巾賊酋。那日城破,老弱婦孺被三河騎士一路驅策,眼看命喪箭下,屍骨無存。幸得曹都尉出手相救。又贈令牌,方得免死。妾雖卑微,亦知恩圖報。此生自當長伴曹都尉左右,鞍前馬後,以報活命大恩。”


    “卞……”劉備福靈心至,這便幡然醒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果是奇女子也。


    劉備肅容下拜:“孟德得夫人,真乃三生有幸。”


    “賤妾豈敢。”卞氏亦迴拜。


    “孤這便遣一艘快船,送夫人到孟德身邊。路途雖遠,兩情若久,又豈在旦夕之間。”


    “謝王上成全。”卞氏再拜。


    “夫人保重。”


    送走卞氏,劉備不禁感慨萬千。俗語說“英雄每多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


    卞氏感念曹操心懷百姓,忠義兩全,心生折服。不顧世俗目光,千裏來投。颯爽英姿,非女中豪傑莫屬。


    卞氏並非絕色。然此等奇女子,斷不可以貌取之。


    心念至此。劉備這便言道:“來人。”


    “臣在。”竟是左國令士異,聞聲入殿。


    “隨船送上明珠十斛,蜀錦百匹。火玉華勝、金絲毛毯、狐嗉大氅、毳裘錦褥、雞鳴華枕,琉璃香露,以為陪嫁。卞氏雖與孤無親無故,卻也從我薊國出嫁,切莫讓人輕慢。”


    “遵命。”士異微笑應下。


    女中豪傑,前有趙娥,後有卞氏。劉備當深敬之。


    先時,聞宮外有女子求見。王太妃遂命常伴身側的士異前往一觀。今日無朝會,劉備故選在正殿接見。恰逢薊王唿喚,士異這便入殿。出殿後,偶遇女師趙娥。士異又將卞氏之事,娓娓道來。


    所謂英雄惜英雄。趙娥亦是女中豪傑,得知卞氏其人其事,便相約與士異同往。領取各種賞賜,二人同車入南港。裝船出發,在薊國水軍的護衛下,入巨馬水路,前往民船營地,與卞氏見麵。


    賓主落座,一番攀談,三人竟相見恨晚。也不知是誰提議,三人這便在船頭,衝一輪皓月,義結金蘭。士異居首,趙娥居中,卞氏居尾。出身不同,鄉音各異,卻皆素懷大義,滿腔熱血。


    船內薊王所賜,卞氏亦未推辭。翌日便辭別二位義姐,乘船出海,奔赴黎陽津。臨行前,士異取薊王宮玉牌,交給小妹。再三叮囑,若遇攔住,便出此牌。沿途官軍,自會放行。卞氏再拜收下,與二位義姐依依惜別。


    送走卞氏。劉備召來兩位國相,詢問廣宗之事。


    右國相耿雍答道:“廣宗縣,號稱‘困龍之地’,不知是否與此有關?”


    “困龍之地。”劉備一愣:“此話從何說起?”


    博聞廣記,乃耿雍之長。略作思量,這便答道:“廣宗地勢平衍,土壤沙質,處處可積沙成丘,故古名‘沙丘’。商時便建有離宮別館。紂王於沙丘大興土木,增建苑台,置飛禽走獸,設酒池肉林,使男女裸身追逐嬉戲,狂歌濫飲,通宵達旦。


    戰國時,沙丘為趙地,趙王又複設離宮。時趙武靈王傳位於少子趙惠文王,自號主父。三年後,趙主父離都城,北遊沙丘。其長子公子章與惠文王爭奪王位,兵敗逃至趙主父所居沙丘宮。惠文王派公子成與將軍李兌,率兵包圍沙丘宮,餓死趙主父與公子章。


    先秦時,沙丘宮毀後成丘,高數丈,方一二裏,稱‘沙丘平台’。始皇並六國,一統天下。為“示強威,服海內”,多次出巡海內。五次出巡時,在平原津患病,後行至沙丘,崩於沙丘平台。


    沙丘成名於紂王。前有武靈王,後有始皇帝,皆崩與此地。從此,廣宗便被稱為‘困龍之地’,曆代帝皇出巡,皆繞行,避恐不急。”


    “原來如此。”劉備輕輕點頭。所謂困龍之地,不過是後世穿鑿附會。劉備自然不會輕信。然時人卻深信不疑。且就劉備所知,張教主選擇固守廣宗,必有深意。絕非隻為‘困龍’虛名。


    左國相崔鈞言道:“太平道假借沙丘困龍之說,暗布機關諸器,欲裝神弄鬼,亦未可知。”


    “沙丘。”劉備似乎想到了什麽。


    鄴城。


    十萬百姓及數萬黃巾,死的死,逃的逃。昔日繁華的通都大邑,如今隻剩空城一座。


    除去甕城內的漢軍大營,還有些人煙。碩大的鄴城內,已茅草遍地,野狗成群。不見炊煙,更無雞鳴。典韋領白毦衛,守護蘇越等薊國巧匠,在城內往來穿梭,搜尋隱藏在機關大陣後的蛛絲馬跡。


    池中樞機自行焚毀後,蘇越領人沿管道下到池底,找到了隱藏的機關器。細細繪製成圖冊,又沿六縱六橫的軌路,將整座機關大陣的布局,逐一重建。


    其結果直令人歎為觀止。構思、布局,皆煞費苦心。堪稱鬼斧神工。


    除去來自薊國的諸多機關術,城內還有許多傳承自上古先秦時的墨家機關術的再升級。正如蘇越所料。太平道不僅盜取薊國諸多機關技藝,自身也有極強的機關術造詣。如此才能合二為一。


    更讓蘇越驚奇的是。在魚龍混雜的太平道內部。墨門與道門,似乎是兩個平行的分支。


    換句話說。太平道內,既有道教徒,又有墨門子弟。而且,統領道教徒和墨家門徒之人,亦有兩個。


    一個自然是大賢良師,另一個叫神上宗師。


    將收集到的信息,封裝成函。六百裏發迴國。蘇越等人遂往漢軍大營,向兩位主將辭行。待薊國明輪船到,便擇日返迴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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