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史渙領麾下善殮屍者,出後院角門,趕往洛陽縣治。


    唐七投河而亡,屍體腫脹後浮出,才被人發現。已過去月餘,故而能收集到的線索,並不多。


    待史渙等人確定無人盯梢,繞路抵達,賈詡已等候多時。


    獄吏領眾人前往陳屍間,勘驗唐七屍體。


    小周瑜亦跟在父親身邊。對驗屍探案這些事,十分的好奇。


    戴唿吸麵罩,遮蔽惡臭。繡衣吏細細查探屍身。正如洛陽令所說。除去小手臂處的工傷,渾身上下並無傷痕。亦無骨折痕跡。


    換句話說,唐七死前並未受拷問。


    頸間無勒痕。牙關緊閉,舌頭亦無吐出。自也不是被勒死。


    又看四肢。手掌、腳掌各處,再撬開牙關,刮出舌苔。


    忙忙碌碌一整晚。直到天明才驗完。


    史渙這便來報:“迴稟右丞、明廷。此人確是溺亡。然,溺亡之處,並非陽渠,而是酒甕。”


    “酒甕?”洛陽令周異一愣:“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會栽入酒甕而亡。”


    史渙點頭道:“乃是被人倒栽入酒甕溺斃。”


    “何人所為?”賈詡忙問。


    “此手段,多出自賭家。”江湖事,史渙自然熟知:“多用於追討賭債,懲戒臨場作弊之徒。”


    “唐七此人嗜酒善博。死因亦在常理之中。”洛陽令問道:“何以知之?”


    史渙命人捧來從屍身上取來的證物:“明廷請看。舌上刮下的乃是封泥,而非河泥。此金(銅)絲是從指甲內取出。乃是六博用博籌,頭上裝飾所用。”


    六博,便是六博棋。


    流行於先秦兩漢。類似後世遊戲棋。投箸行棋。乃博戲的一種,稱“大博”。


    今漢時,六博棋形製,有過一次革新。革新後的六博棋叫“小博”。大博與小博的主要區別,在於箸的數量。大博有六箸(博籌),小博有二煢(瓊)。煢、瓊和箸的作用與骰子(tou zi)類似,是擲采用具。


    六根博籌,多用半邊細竹管製成,中間填金粉。頭上安有細銅絲。


    嵌入指甲縫內的細銅絲,多半是唐七被倒栽蔥入酒甕時,掙紮間抓住一枚博籌,死後又被人強行抽出。乃至細銅絲折斷,遺落在指甲縫隙。


    也就是說。唐七是在賭肆內,被人倒栽蔥入酒甕溺斃。後又拋屍陽渠,沉入水底。一個月後屍體腫脹,這才重見天日。


    “東郭賭肆在何處?”賈詡問道。


    “距唐七家最近的賭肆,便在粟市之內。”周異答道。


    “哦?”賈詡似乎想到了什麽。


    “右丞,又該當如何?”見賈詡不語,周異問道。


    “明廷可遣麾下官吏,前往各處賭肆,搜查問詢一幹人等。就說,唐七乃被人溺入酒甕而死。


    我令史渙帶人暗中監視各處。賊人見事發,急切間必露馬腳。”


    “右丞欲行打草驚蛇之計乎。”周異這便醒悟。


    “然也。”賈詡冷笑:“唐七之死,乃計中計也。先讓明廷誤以為唐七是醉酒失足溺亡。若身旁有高人,查出乃是被人倒栽入酒甕溺斃,明廷便會追查賭肆。詡料想,賭肆亦非行兇之處。一旦名庭搜查洛陽賭肆,幕後真兇便知事發。必有行動。”


    “若命案現場,非在賭肆之中。右丞又如何得知真兇藏在何處?”周異又問道。


    賈詡笑答:“萬變不離其宗。此計關竅,便在一個‘變’字。”


    “變?”賈詡多智,周異一時間又如何能參破。


    倒是身邊小周瑜,若有所思。眼中慧深似海,燦如繁星。


    賈詡假裝不經意的看去,這便會心一笑。


    薊國謀主,後繼有人也。


    聽聞亡夫乃是被人溺入酒甕而死。周氏豈能善罷甘休。


    這便啼血上告,求明廷捉拿真兇,為亡夫報仇。


    洛陽令周異,即發屬吏,遍查城郭賭肆。但遇吱吱嗚嗚,語焉不詳者,便不由分說,羈押在案。


    距案發現場最近的粟市賭肆,自然首當其衝。肆中人等皆被鎖入大牢,賭肆亦被查封。


    洛陽賭肆,人人自危。深受其害的洛陽民眾,紛紛拍手稱快。


    類似黃賭毒,之所以屢禁不止。身後必有惡勢力,為其遮掩。


    所謂人無橫財不富。


    世人皆知偏門撈錢最快。洛陽貴胄多如牛毛,更是如此。


    洛陽令周異,人脈、家世,皆單薄。竟敢如此行事,身後必有倚仗。


    賭肆幕後之人多方打聽,得知乃是大將軍何進下令。這便各自收手。不敢再為賭肆,上下奔走。


    何進曾為河南尹,正是周異上官。如今貴為大將軍,權勢日盛。


    因出身低微,洛陽權貴頗多輕慢。便是何進刻意結好,權貴亦推遲不去。


    今借唐七之案,大肆捕捉賭肆人等。可謂蛇打七寸。賭肆幕後之主,不是這些地頭蛇,還能是何人。


    為今之計。暗中抽身,再重金結好大將軍何進。方可保平安富貴。


    原本隻是一宗小案。卻在各色人等的推波助瀾下,愈演愈烈。牽扯越廣,涉事越深。


    殖貨裏,輔漢大將軍府。


    多日未見的曹操,再登門拜訪。


    中壘三層書房。


    賓主落座,婢女送來香茗。


    曹操歎息開口:“追查許久,線索全無。直令人心灰意冷,大失所望。”


    “孟德先前提及秦宜祿,亦無結果?”劉備記得此人。


    “秦宜祿,人雖見到,卻整日借酒消愁,常宿醉不醒。意識難有清明。其人已廢,難堪大用。”


    “何故如此?”劉備一愣。總感覺事出有因。


    “聽聞與他情投意合的杜氏女,年前留書,不辭而別。乃至憂思情傷,借酒消愁。”


    “原來是為情所困。”劉備又問:“秦宜祿可曾四處尋找杜氏女下落?”


    “這是自然。”曹操搖了搖頭:“奈何音訊全無,無人知杜氏女行蹤。傳言有車夫在粟市附近見過此女,終歸是空穴來風。”


    又是粟市。


    劉備顯然比曹操所思更多。


    “梁冀金山之事,已過去一年有餘。賊人或許早已銷贓逃匿。孟德何不就此放手。”劉備總覺得,曹操如此執著於梁冀金山。遠非隻是為尋寶。


    “玄德所言極是。”曹操笑歎:“與其說,(曹)操執迷梁冀金山,不如說是心中始終有一段未曾放下的執念。”


    “願聞其詳。”劉備這便言道。


    “談及梁冀金山,需說一段往事……”曹孟德,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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