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無名王稱為‘遙遠綠洲’的西域,也因綠洲的關係,放大了城市屬性。稱為‘西域城郭’或‘西域城邦’。


    一旦堅壁清野。軍民據城而守,作壁上觀。乞伏部數萬人想在綠洲之外獲得足夠補給,根本就是妄想。


    程普率軍扼守楨中城,又阻斷前往域外路徑。山青水綠時,尚能獵野獸,挖野菜艱難維係。今,天寒地凍,再遇暴雪。藏身蔥嶺的乞伏部,再也撐不下去了。


    兩個辦法。攻取一座堆滿糧草的城市。或向域內最強者投降。


    攻城?


    無名王都沒有完成的壯舉,已餓到極限的乞伏部鮮卑更是有心無力。


    唯有向劉備乞降。


    “乞伏氏原居乞伏山,因山為部,後以部為氏也。”


    “靈州保靜縣(寧夏銀川)有乞伏山在黃河西。當西秦之北。疑乞伏氏原居乞伏山。”


    劉備早有聽聞。乞伏部首領乃名叫:乞伏紇幹。紇幹,鮮卑語意為“倚靠”。


    《晉書·乞伏國仁載記》:“(紇幹)年十歲,驍勇善騎射,彎弓五百斤。四部服其雄武,推為統主,號之曰乞伏可汗‘托鐸莫何’。托鐸者,言非神非人之稱也。”


    沿蔥嶺河到它乾城,不下兩千裏。路上不斷有部民凍斃。乞伏部將屍體就地焚燒取暖。卻並未吃掉。


    一路隻能不斷殺馬果腹。沒有馬匹的高車又唯有遺棄。缺少馬匹,婦人亦要涉雪步行。亦多有凍斃。如此惡性循環。


    待到了龜茲綠洲,它乾城下。


    已凍死大半。


    懷抱嬰兒的鮮卑婦人,望城而哭。城上同為鮮卑餘部的拓跋勇士,亦紛紛流淚。不時迴望長史府。奈何長史劉備,並無將令傳來。雖心生不忍,然無令豈能擅開城門。那可是殺身滅族之大罪!


    又過三日。數十名望城而哭的鮮卑婦人連同懷中嬰兒皆凍斃。結了層厚厚的堅冰,宛如一座座靜默的雕塑。


    城頭守軍,心中駭然。


    各個目不斜視,再不敢頻頻迴望。如今各為其主,城下乃生死大敵。豈能為敵軟了心腸!設身處地。若我等此刻在城下,乞伏據城內。又可會輕易放我等入城。


    焉知無詐!


    凜風唿嘯一整天,眼看寒夜將至。


    它乾城長張猛,這才登臨甕城。居高喝問:“城下何人!”


    須臾,便有一人從馬車營中走出。跪伏在一排凍斃的鮮卑婦人身前。悲聲答道:“乞伏部鮮卑,走投無路。特來投靠大單於。”


    張猛嗬斥道:“此地隻有漢,輔漢將軍,西域長史,臨鄉侯。何來鮮卑大單於!”


    “……乞伏部走投無路。特來投靠漢,輔漢將軍,西域長史,臨鄉侯帳下。”來人這便改口。


    張猛再喝問:“你是何人!”


    “我乃乞伏部托鐸莫何,乞伏紇幹。”


    “你先入城麵見。主公自有定奪。”


    “遵命。”


    吊橋並未放下。而是從城頭墜下一筐。乞伏紇幹孤身越過結冰的護城河,走到城下。被提上城頭。


    搜身後,又五花大綁,在守城兵士的押解下,趕往內城。


    沿途漢胡居民,指指點點。皆目露警惕。時下四夷皆以漢化為榮。能落戶它乾城,更是高人一等。便是同出鮮卑,見到這些化外野胡,亦多警惕。


    一家老小,幸福生活,皆在城中。自會對這些隻會搶掠殺戮的野蠻人,足夠警惕。


    所謂天寒而地凍。鮮卑之所以車居,班定遠之所以聚土堆築高台,便是為遠離地麵凍土。


    城內重樓皆建在台基之上。尤顯樓高。垣牆敦厚,院門包鐵。門樓、角樓、望樓、闕樓,倉樓、水塔,皆布有弓手。居高下望,守備城中。如此堅城,別說老弱殘兵,便是一支虎賁急切間又如何能攻下。


    且城內雖街巷縱橫,進出卻隻有當中一條環街。與環街相交的深巷,皆設有堅木包鐵,遍布銅釘的閭門。戰時隻需將閭門盡數關閉,便可將來敵盡數剿殺於環街。


    樓樓之間,還有覆道飛架,跨越長街和深巷。


    漢家高樓,著實令人敬畏。


    一路走來,乞伏紇幹越發膽戰心驚。


    恍恍惚惚入內城。忽見長史府前硝製好的首級竟堆積成山。一個激靈,猛然驚醒。


    再不敢前行,便自跪在京觀前。


    押解他的兵士,自行入府稟報。


    須臾,劉備身披大氅,出府相見。


    “你就是乞伏部托鐸莫何。”


    相傳。鮮卑西遷時,遇到一隻型似龜,體積如山的神獸擋道。祭司殺白馬祭奠祝禱,其如是善神即讓路,如是惡神即阻塞不通。頃刻神獸消失,現出一個嬰兒,部中老人收養,起名紇幹,即倚靠之意。紇幹長大後雄武驍勇,受部族尊敬,成為四部首領,尊為乞伏可汗托鐸莫何,即非神非人的乞伏之王。


    “小人正是。”乞伏紇幹伏地叩首:“拜見長史大人。”


    ‘小人’、‘大人’,乃是胡人慣用的部落稱唿。


    劉備輕輕頷首:“抬起頭來。”


    乞伏紇幹這便緩緩抬頭。果有一張年輕老成,不喜不悲又滿是風霜的臉。


    “你今年幾歲?”


    “十歲。”


    “麾下有幾部?”


    “弗斯、出連、叱盧、乞伏四部。”


    “還有多少人馬?”


    “部中還有二萬餘人。”數萬之眾已死大半。


    “我兵出金關,已有數月。為何遲遲來投?”


    “大人在白檀先敗三部聯軍,又令高車十二部屠滅大單於全家。如此血仇,豈能善罷甘休。”乞伏紇幹語出平靜。


    “既如此,為何又來投?”


    “為報血仇,我等遠走西域。禿發既滅,而我種輩亦死大半。眼看滅種在即,如何還能堅持。想必,大單於在天有靈,亦不會怪罪。”乞伏紇幹又平聲答道。


    “心中可還有怨念。”劉備忽問。


    “事已至此,心中無怨。”乞伏紇幹伏地叩首。


    “若再複反,則滅族矣!”


    “如若再反,人神共戮。弗斯、出連、叱盧、乞伏四部身死族滅。”


    “來人。”劉備一聲令下。


    “在!”左右齊聲應和。


    “領弗斯、出連、叱盧、乞伏四部,即刻入城,分別安置。”


    “喏!”


    見主簿李儒欲言又止。劉備這便笑道:“主簿可是憂乞伏四部,陰懷禍心,居心叵測?”


    “然也。”李儒這便言道:“主公明見。乞伏部一路凍斃大半,豈能不心懷怨恨。”


    劉備笑答:“先前拒不投降,乃因忠於故主。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如今來投,乃因人事已盡,天命如此。天命不可違。生死亦無悔。此,便是草原的道義。”


    “臣,受教了。”李儒笑歎行禮。


    吊橋徐徐落下。城門緩緩開啟。


    關羽、張飛,一馬當先。麾下精銳盡出。押解乞伏鮮卑入城就食。


    雪花無聲落下。


    一切終歸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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