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說的話,雖幽州口音濃厚。龜茲人卻皆聽懂了。


    長史乃是要與大王在宮外相見。


    龜茲王城三重。長史已入二重。大王出一重相見,亦是合理。要求不過分。況且,長史乃代天子行使西域。龜茲王理應出城十裏相迎。豈能讓長史入宮拜見?


    如此,將大漢天威又置於何地。


    兩位義弟怕是一時沒能想到這許多。然劉備卻想到了。


    料想,龜茲王必不會拒絕。


    果然。忽聽城頭鼓聲震天,王旗紛紛豎起。


    須臾,宮門大開。儀仗先出。龜茲王端坐金師子床,四周設帷,依稀可辨。被宮人合力抬出。


    一行人等,過白玉石橋,落床於橋首。與劉備隔禦道相望。


    “拜見大王——”圍觀人群跪地行禮。


    劉備亦行馬上禮:“漢,輔漢將軍,西域長史,臨鄉侯備,見過大王。恕下臣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禮。”


    命宮人卷簾,一身諸侯王服的龜茲老王,麵色紅潤。含笑迴應:“長史免禮。孤(王)久病在床,禮數亦是不周。長史切勿見怪。”


    “臣,不敢。”劉備再抱拳。


    “長史少年英雄,揚名宇內。如今得見,果然一表人才,天家麒麟。”


    “聽聞大王身染沉屙,久病臥床。今見大王精神煥發,天顏依舊,下臣甚是欣慰。”劉備亦寒暄。


    “嗬嗬……”龜茲王含笑點頭:“長史所為何來?”


    “臣此來,乃為複通西域。”劉備正色答道。


    “自班長史之後,漢庭對西域諸國愈發疏離。後鮮卑興起,年年洗劫抄掠,令我等小國苦不堪言。幸得長史一戰而潰,鮮卑如喪家之犬,不複從前。奈何‘人急燒香,狗急驀牆’。今有乞伏惡犬據道臨門,人皆畏懼躲閃,不敢與之相爭。”龜茲王長長緩了口氣,這便接著道:“長史挾威而來,先滅禿發,再戰乞伏。依孤所料,鮮卑必滅,西域可定也。”


    “大王明鑒。”劉備含笑開口。此時不裝(嗶!),更待何時。


    “孤所慮者,乃鮮卑既滅,長史何去何從?”龜茲王所慮長遠:“若鮮卑事了,長史返迴大漢,距我等萬裏之遙。今有高車十二部舉族南下,疏勒、莎車又虎視在側,若長史不在,何人還能護我周全?”


    “臣此來,便是要為大王以解心憂。”劉備微微一笑,正要開口。


    忽見龜茲王血氣上湧,赤麵如血又轉烏黑。


    “噗——”


    龜茲王血噴數尺,竟坐床而斃!


    “大王——”一眾龜茲大臣,急忙撲上。


    圍觀龜茲民眾更是驚懼莫名,紛紛跪伏在地。渾身抖如篩糠,低聲哭泣者,比比皆是。


    劉備也是一愣。


    未及反應,忽聽勁弦聲響。


    “叮——”


    人馬靜立右前的閻行猛然揮刀。將暗箭斬落。


    “有刺客!”張飛一聲虎吼。擋在劉備身前。


    “妄動者斬!”聲出輔國侯。


    龜茲甲士紛紛抽刀在手。圍成戰圈,將人群隔開。


    龜茲民眾皆跪伏在地,不敢妄動。


    華大夫曾告訴劉備。主死之惡色,“色見青如草茲者死,黃如枳實者死,黑如炱者死,赤如衃血者死,白如枯骨者死。”意思是說,但凡患者身上出現此五種顏色,便是將死之兆。


    龜茲王渾身赤如衃血(謂敗惡凝聚之血,色赤黑也)。自當是死了。


    輔國侯顫抖著手指,試了試龜茲老王的鼻息。這便悲聲道:“大王已薨!”


    “大王——”群臣悲唿。


    劉備驚疑不定之餘,亦滿懷慶幸。


    差一點啊!


    若在宮城之內,老王屏退左右。正說著話呢,冷不丁血噴而死。劉備如何能逃得了幹係!


    萬幸,萬幸啊。


    輔國侯強忍悲痛,出聲喚道:“右力輔君。”


    “下官在。”領劉備入城的右力輔君,這便起身出列。


    “你且來看,大王症狀與王子是否相同!”輔國侯含恨出口。


    “喏!”右力輔君這便上前,細細察看。


    須臾,這便憤聲說道:“赤如衃血,七竅流血。正如王子一般!”


    “且問爾等,大王出宮前,有無飲藥!”輔國侯一聲怒喝。


    匍匐在地的宮人,便有人抬頭說道:“大王並無飲藥,隻吃了…吃了……”


    “吃了何物!”


    “吃了顆,丞相獻上的仙丹。”宮人顫聲答道。


    劉備一聲暗歎。難怪見他麵色紅潤,精神煥發。原是迴光返照。


    “來人!”輔國侯暴怒而起:“速將大都尉丞一幹親信佞臣,盡數抓來!”


    “喏!”龜茲掌管王都守備的左右二都尉,奉命起身。這便殺氣騰騰,領兵入宮。


    “大哥?”關羽欲言又止。


    “二弟。大哥此次,怕是又被人當槍使了。”劉備目光中盡是深意。


    “大哥此言何意?”關羽問道。


    “戲掾史曾說‘幼主出權臣’。”劉備歎了口氣:“且再看一看。”


    不久。大都尉丞、安國侯等一眾騎牆派,被左右二都尉率兵盡數抓來。


    “嗚嗚嗚!大王——”見龜茲王薨於床帳,大都尉丞、安國侯等,不禁慟哭出聲。


    “大王因你而薨。王子症狀與王相同。”輔國侯淚流滿麵,悲聲質問:“丞相可還有話要說。”


    “老臣無話可說,隻求一死。”大都尉丞亦老淚縱橫。


    見他心懷死誌,劉備疑雲驟生。


    “好,好,好。”輔國侯連說三聲,這便衝左右二都尉言道:“鐵證如山,不容狡辯。弑君大罪,當夷三族!來人——”


    “且慢。”劉備忽然開口。


    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


    輔國侯以袖拭淚,肅容行禮:“長史何意?”


    劉備亦迴馬上禮:“大王因丹丸而薨,事實清楚。但,大都尉丞,究竟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之過。卻未查清。”


    “長史以為又該如何?”輔國侯躬身再問。


    “人命關天,不可武斷。何不先押入大牢,擇日再審。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主’。大王已薨,國事為重。不知輔國侯以為如何?”


    “這……”輔國侯略作思量,這便躬身行禮:“便依長史所言。暫且收押,待先王下葬,新王登基,再細審不遲。”


    “如此甚好。”劉備輕輕點頭。


    輔國侯正要轉身下令。


    忽聽劉備又道:“輔國侯可否與我驗證一事?”


    “敢問長史,還有何事?”輔國侯迴身再問。


    “也沒什麽大不了。”劉備微微出了口氣:“輔國侯隻需重複我一句話足矣。”


    “長史且說來。”


    劉備脫口而出:“蒼天有眼,黃天必滅。”


    “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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